七九七年二月五日
在即將來臨的俘虜交換儀式之前,帝國軍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送來了電文。內容相當長,我全部加以引述如下:以榮譽賓客分受到迎接。視成為俘虜為罪行的這種殘虐並愚劣的行為,須加以全麵排除。第二,歸國之後,全體士兵都將給予薪金及短期的休假。在回鄉探親家族團聚之後,任憑各自的希望可恢複軍職。第三,希望恢複軍職者,全體晉升一級。不希望恢複軍職者,也全體晉升一級,以新階級敘其恩賞及奉給……吾等將士,諸位英雄。卿等無需覺得有任何恥辱,抬頭挺胸的歸國吧。該覺得羞恥的應該是驅使卿等赴前線,迫使諸位陷於非降服不可的舊軍部指導者們。我,羅嚴克拉姆元仰,必須向諸卿道謝,並且非得向諸位致歉不可。最後,對於秉持人道立場協助彼等歸國的‘自由行星同盟軍’的處置,亦深表感謝之意。銀河帝國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
聽完了這些,楊提督把扁帽往上一丟,感歎地說:“太完美了。不隻在人道立場上挑不出一點毛病,在政治上也沒有任何缺點。這樣一來,回國的二百萬士兵,大概會完全忠於羅嚴克拉姆侯爵。”
“特留尼西特政權,在獲得二百萬票的同時,也為敵方補充了二百萬的精兵。”
卡介倫少將用一點也不有趣的表情如此地指責。而我軍的擊墜王則是摸摸下鄂說:“回國之後,也不是就萬事如意了。十年之後回家一看,老婆老早就和別的男人跑了,或者是家被燒掉了,一家四分五裂。”
說出這種期待別人的不幸的話。
“等一下!我想起來了,我軍的俘虜中也包括女性士兵吧。沒被帝國軍那些家夥們虐待就好了”似乎對男性士兵毫無同情之心的波布蘭少校,對女性就非常有惻隱之心。
“在帝國軍裏,說不定有奧利比.波布蘭這樣的男人在呢,的確是很危險。”
在卡介倫少將這樣開玩笑後,伊旺.高尼夫少校就在一旁為同事辨護了∶“哪裏!波布蘭這一級的男人,可不是到處都找得到的啊。”
為了拚命忍住不笑出來,我看了楊提督一眼。楊提督把兩腳架在桌上,扁帽蓋住臉部,人往後仰,頭枕在交叉的雙手上。我知道他根本沒睡著。楊提督可能是在想,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才能,在宇宙中可以得到更高的評價一事。光從這篇電文中就可以看得出敵將的才能和器量,大概連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了。不過,再過一會兒可能就會睡著了。
七九七年二月六日
要將二百萬的俘虜全數收容到要塞內部好象不太可能,所以計劃稍做了點更動。海尼森的國防委員會傳來的指示是,讓部分俘虜乘座的運輸船團浮遊“雷神之錘”的射程之內,如果在要塞內的俘虜暴動的話,就以他們當作人質。
“居然能想得出這種點子,真是小家子氣謀士的把戲。我都能看得見委員們那種得意的表情。”
波布蘭少校冷笑著說。
楊提督沒出冷笑,卻向卡介倫少將下達依照當初預定計劃,將帝國軍的俘虜收容在要塞內的指示。
“您打算無視國防委員會的指示嗎?”
被我這麼一問,楊提督兩手一邊玩弄著扁帽,一邊回答:“我沒有無視啊,尤裏安。隻不過我的記憶太差了,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記了。”
“國防委員會能接受您這種解釋嗎?說不定會認為這是故意的越權行為,要追究您的責任呢!”
“到那時候就幹脆投奔到帝國去算了,雖然遠離故鄉會很難過就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國家大狹窄,容不下我們……”
“提督!”
“怎麼樣?尤裏安,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羅嚴克拉姆侯爵相當重視人材喔。象我這樣灰頭土臉的跑去,我想他也會為我安插適當的職位的。或者,你還是想留在同盟呢?”
我努力裝出一副認真的表情。
“提督,我願意同行。”
“是嗎?那我可以放心了。”
“但是我不要為羅嚴克拉姆侯爵效力。如果一定要投奔到帝國去的話,幹脆把貴族聯合軍和羅嚴克拉姆侯爵統統打倒,提督自己成為獨裁者吧。我會協助您的。”
“喂喂,尤裏安……”
“提督,反正是開玩笑的,就讓我這麼說有什麼關係!”
提督把扁帽摘下來,搔著頭說:“這下真是輸給你了。”
提督笑了起來,我也笑了,但心裏其實也有些心動,在想,如果能這樣該有多好。
就是因為身處於民主共和的國家,所以楊提督在很多地方有所顧慮,行動也受限製。如果是在帝國的話,就什麼都不用客氣,隻要有實力,想怎麼做都可以。這個支配人民長達五百年,任意為所欲為的高登巴姆(黃金樹)王朝,要起而打倒它,改革這個國家,也不必一定是要羅嚴克拉姆侯爵來做才可以。
不過這種想法違反了楊提督的意願。雖然我對這點非常明白,然而這隻是是憑空亂想而已,沒什麼關係。才想了一半,我就放棄奔這種胡思亂想。為什麼呢?因為象楊提督這種穿同盟軍製服還算合適的人,如果換成帝國軍的製服,一定看起來不倫不類。這種事,就算是胡思亂想,也不難了解的。
七九七年二月七日
為了交換俘虜,第一批俘虜已經到達伊謝爾倫了。就在我還在開玩笑、胡思亂想的時候,事情一直在一步一步前進中。不,講錯了。應該是卡介倫少將和格林希爾上尉,把事情一步一步地處理好了。
十萬的俘虜--穿著卡其色的衣服,臉上夾雜著疲勞和期待的表情。在人群之中,我認識了一位四十歲左右,臉色不太好的男人。他表示不太舒服,正等衛兵帶他去醫務室,所以解開了他的手烤,讓他獨自坐在角落等。我不應該太多事的,但還是跑去倒了一杯水給他。那男人好象嚇一大跳,向我道謝後喝了水,用柔和的眼光看著周圍的一切。
“好懷念啊,我在這個要塞服務已經有十五年了,可比你們這些叛亂軍更清楚這個要塞的每一個角落。”
我也不想去訂正這個男人的用詞。他的言辭非常的純摯,甚至令我差點想說∶“抱歉打擾你們了”。他的視線投向旁邊的牆壁,在照明和柱子成死角的地方,有帝國軍的士兵們用刀子刻下的文字痕跡。
“唉呀,找到了!”一邊這麼說,一邊用手指著。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那裏有用帝國公用語寫下來的短句。我試著讀出聲:“去死吧!荷爾特中尉,總有一天你會被人從背後殺死,大神奧丁也知道你的罪……”
“咦,你會讀帝國語啊!”
“在學校裏學過。”
其實這也不是相差多大的用語。
“是這樣啊。我的兒子大概小你兩歲,不知道有沒有用功讀書。”
我隻有默默不語,因為這不是我能夠回答的。生活在和我相反的那一邊的人,也有兒子,也有憎恨的上司,也有要回去的故鄉。隻是他出生及生長的場所和我不一樣而已。--這個大概就是那些主戰論者所抨擊的“與敵人之間不值一文的感傷交流”吧。
“可能的話,最好不要去當軍人。”
最後我這麼說。我實在不想和這個人的兒子交戰,但仔細想想,這實在是我個人任性的要求。
“嗯,要我的兒子和你在戰場上彼此殘殺,的確不太舒服。我回去之後,也希望能從事以前的工作。”
“您以前是從事哪一種工作呢?”
“是家具工人。用手工把楝木、白梓木做成桌子、椅子之類的。”
“是個很好的工作呢。”
“謝謝依。我的兒子也這麼想的話就好了,但他想去上大學。他說平民要想出頭的話,就得進大學或軍官學校才行……”
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的官員總算來了,把那個男人帶走。當時這個男人的表情,還不如負責官員用來注視著我的那種邪惡的眼神要令我印象深刻。
看來,他心裏一定認為我仗著身為司令官的被監護人,所以敢任意搞亂秩序。
他會有這種想法我也沒辦法,但我對今天的事一點也不後悔。
七九七年二月八日
雖然俘虜陸續抵達了,但波布蘭少校還是照預定進行我的訓練課程。我原來對他感到相當佩服,但高尼夫少校說了一句“是因為俘虜全是男的,他認為沒有特地為此停止訓練的價值,如此而已。”
我為了恩師,原來想提出什麼反駁的話,但根本不可能。
訓練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喝咖啡。波布蘭少校告訴我很多事。多年以前,飛行隊裏有一名軍官被一對男女用小刀刺殺,搶走他的薪水,而少校正好在現場目擊了,憲兵就詢問他那對男女的容貌特征。
“女的大概是二五歲左右,頭發顏色介於紅色和褐色之間,眼楮是深咖啡色,鵝蛋型臉,眉毛顏色比發色稍深呈柳葉狀。鼻梁挺直,嘴唇上薄下豐,左頰有酒渦,右眼角有黑痣,耳垂很薄。身高一六九公分,三圍從上到下是九一,五九,九O,這些雖然隻是推定但準確度很高。戴了藍色耳環,大概不是藍寶石就是翡翠。無名指比中指長。”
這麼樣的精確。但一問到男性的事,就變成:“啊,這麼一提,我記得他好象是有臉的”這種完全靠不住的印象,再問他有什麼特征,就看他考慮了一下,說:“臉的兩旁有耳朵,鼻子下麵有嘴。”
憲兵非常生氣,好象這種不誠實的目擊者是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象這種情形,不管是心胸多麼寬大的憲兵都會生氣的。後來好象是考慮到能抓到女性的話,男的也逃不掉,所以就做出女性的合成相片發出通緝。
“結果好象還是沒抓到的樣子就是了。”
“我想也是如此!”
“別那麼說嘛!尤裏安,告訴你一個我沒告訴憲兵的秘密。”
“是什麼?”
“那個男的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身體下麵還有兩條腿耶!”
“……難不成,他在走路的時候,兩隻腳會來回交互移動是嗎?”
“竟然你也知道啊。”
“我隻是猜想可能如此而已。”
我把這段對話告訴楊提督,提督笑了起來,說∶“以結果來說,波布蘭是為了不讓男的被抓到而故意這麼說的,不是嗎?”這個意見是沒說錯,但要說是蓄意的.--不大可能吧。
七九七年二月九日
第二批的俘虜到達了,整個要塞還是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寵物店的郵購貨物就偏偏挑這個時候送來。我也因為準備旅行用的東西忙得要命,送來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麼令人愉快。這家大型的寵物店,是軍中退役的軍官經營的大型複合企業的一部分,據說專門飼育場的土地也是軍部便宜賣給他的。如果是完全由民間經營的郵購品,也許就不會挑這種時候寄來。會對這種事感到不愉快,大概也是受了楊督的影響。
楊提督有一次曾對別的寵物店經營者說:“動物不會說慌,也不會背叛人。”
但對我則改說:“那一點也不好玩呢!”
那時,正好是小鳥事件發生過後沒多久的事。我也不是那麼想養寵物,因此楊家的成員,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後都一直是隻有兩名,沒有任何變化。
楊提督喜歡動轉變幻的曆史,所以我能了解他對寵物店老板的勸說一點興趣也沒有。但輪到別人問我為什麼不養寵物時:“我家已經養了一隻大的了。”
這種回答,雖然隻是開玩笑,但這種氣實在該罰。有自我反省的必要。
七九七年二月一O日
因為格林希爾上尉的拜托,整理了二十幾種做菜方法的筆記拿去給她。
上尉很高興,專程請我到平民經營的點心店吃熱橘子汁和黑莓派。
“如果不會親手做這些東西,大概是不行吧。”
上尉看著自己的派這樣歎氣。
“如果每個人都能親手做這種東西的話,這種店就通通要關門大吉了。”
“看來我們是小資本生意繼續存在的功臣呢。”
格林希爾上尉苦笑的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