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不鹹不淡,似乎回到了原點。張家也完全沒有嫁女的喜慶,沒有通知親朋好友,甚至連做鄰居的都不知道。
又過了幾天,父親心平氣和之後,終究是原諒了女兒:他找村裏的幾位長輩簽名,畫押作了保證。張玨很是欣喜,有種雨拔雲開的感覺。但父親不允許置辦嫁妝,連必須的紅箱子,紅雨傘,紅頭飾都沒有。對這點她不也知道不敢奢求。母親心疼女兒,偷偷地拿私房錢給她買了條鏈子和一些胭脂香粉。這是兒女們逢年過節時孝敬給的錢,她節儉慣了,一分一毫都攢起來。她沒有一樣首飾,更別說什麼所謂的傳家之寶了。早些年家裏更是一窮二白,值錢的東西,父親早拿賣掉換賭資了。她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每年年例回娘家,她都是穿十幾年前的那件綢子衫,襯衫樣式,印有草綠色紋路,套在一條高領毛衣外麵,乍看之下,不知有多滑稽。張玨真心沒有怨過母親,甚至當母親偷偷地拿著這些“嫁妝”放到她手上的時候,她莫有心酸,她很是感動。她望著母親,說:“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的,我會好好的!”她因為心情好,目光也堅定了不少。
“媽隻怕男方那邊的人因此看不起你,怕你在那邊受委屈。”
母親知道無論是在城市,還是邊遠的農村,近年來,攀比之風都很盛。這歪風是一個時代浮躁的體現,也助長了很多的不幸。
“媽,你放心,沒人會看輕我,再說他們三代單傳,隻要我給他們生過一兒半仔的,他們還不得捧著我啊!”她似是少女一般開了一個俏皮的玩笑。
“魚啊,我最操心的一個就是你了,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別像媽一樣找個你爸這樣的苦一世人。”
她母親繼續說:
“不過是好是歹得用心過,受了委屈也別憋心裏,還有媽這邊。”母親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說:
“唉,你父親若是稍有點出息,我女兒也不至於……”像父親總愛將他的不幸強加到她身上一樣,她也總是將她的不幸歸根於自已男人的不作為。這是婚姻中各種矛盾不可調和之後的產物,它隱藏極深,爆發時又是那樣的尖銳。
“媽,這正是我的想法,我不想把我的不幸強加到孩子身上,他很聰明,也很懂事,我想給他一個安穩的環境,我想供他讀書。”
她想了一下,又說:“我跟明智己有了孩子,他也說了隻要這一個,無論男仔女仔,而且會平等對待俊,視他為已出。”本來隻想暗示一下母親,但既然父親都已經默許了,也就不必再隱瞞了。但為了不再刺激到父親,引出什麼幺娥子,她還是讓母親暫時先別告訴父親。
母親知道女兒的婚姻沒有感情基礎,但聽女兒說又懷上了,雖然仍是隱隱有些不安,卻也寬心了不少。
母女接著又聊了不少貼心話,她是想跟女兒多說說話。為人婦之後,想再這樣麵對麵地聊著,就少了。能在電話上說上幾句,或許早些年還不時有些。往後會音訊越來越少,即使偶爾回來也己是匆匆。但看到女兒心情好,心也漸漸活絡了起來。女兒說,媽,我想出去走走,帶著小黎俊到處逛逛。一則可以美麗一下心情,最主要的,這是生她養她的地方,以前回來總是很匆忙,這次回來之隻怕更是匆匆了。
她家就在小鄉道邊上,小村的東頭,也就所謂的外村(原先小村的原址叫內村,外擴之後形成的村落叫外村)。一進村,走上幾步也就到家了。近幾年來,既便回家也幾乎沒有到處走走。她一走上小鄉道,就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她雀躍,腳步輕盈,給她的兒子講述著記憶中的鄉村和後山。她說,從這裏一直過去,就是內村,再從五保戶和一戶住在紅磚瓦屋的跛腳老農家兩戶人家中央穿過,就可以到達後山。現在隻有內村才有高大的龍眼樹和大葉子的芒果樹。龍眼樹,五六月份就開遍了花,像滿天星,小白中略帶清香,非走得近不能聞。它並非嬌氣,卻隻能遠望不能觀。因為有臭屁蟲(也叫辣鼻蟲,學名叫蝽蟓)在你抬頭仰脖之時,從你頭上飛過,如果你大意,有你吃虧。那刺辣叫你一整天都別想再幹點什麼事。還有一種隱在樹幹上的昆蟲,叫龍眼雞(也叫長鼻蠟蟬)。它們是奇特的,長著紅色的,長長鼻子,像穿著孔雀綠衣的新娘。它們在樹與樹之間穿行,翩翩起舞,神秘而高貴。它們與喜歡喧囂的蜜蜂,一靜一動,會給整個夏天帶來無限的遐想。而這龍眼花盡管開得崢嶸,秋實也是累累而墜。但這帶的龍眼都長不開,個小核大而肉脯薄。味卻很濃香很稠,是很稠很膩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