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出生在動亂不安的時代
時當炎夏六月,驕陽似火。北京城的天氣又悶又熱,令人窒息。烈日下的街頭,一群一群的外鄉饑民或坐或臥,有氣無力地呼喚著、呻吟著,伸著幹瘦的胳膊向路人乞討。偶爾,一輛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馬車載著碧眼黃發的洋人,由難民群中疾馳而過,駛向東交民巷,車後揚起一路嗆人的黃沙。這紛亂的景象,正勾畫出了那個動亂不安的時代特征。
宣武門內的太平湖畔,卻顯得十分寧靜。湖中荷花盛開,湖邊垂柳依依。湖東岸,綠樹成蔭,古老的鬆柏,粗大的國槐,參天的白楊,蔭庇著聲威赫赫的醇親王府。
同治十年(1871年)六月二十八日,一向恬靜的醇親王府突然活躍起來,家人、僮仆奔走相告:王爺的嫡福晉(即夫人)生了貴予。這對位極人臣的醇親王來說,的確是一件大喜事。他當時雖隻三十一歲,年當壯遒,然而,由於飽經時代的風霜,已經過早地衰老了。他的長子不幸早天,膝下無嗣。俗話說“人到中年盼子孫”,在無後即不孝的時代尤其如此,更何況他的爵位、財產都需要有一個繼承人呢他盼子之心就更加急切。現在,他的嫡福晉生了王子,他如願以償了,其高興之情可想而知。他給孩子起名叫載湉是希望兒子象太平湖水那樣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吧。
載湉,愛新覺羅氏,滿清皇族。其父醇親王奕譞是道光帝曼寧的第七子,鹹豐皇帝奕濘的親兄弟。載湉的母親葉赫那拉氏是清王朝後期把持一切大權的慈禧皇太後的親妹妹。他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十足皇族血統的家庭中。
載湉的降生給素來死氣沉沉的醇親王府增添了一點生氣。但是,這種歡快氣氛卻受到了無形的巨大阻遏,令人感到壓抑。僮仆、家人們並不敢高聲言笑、恣意喧鬧。這固然是因為王府的規矩所限,但更主要的卻是皇族的規定:每年七月初一祭祀祖宗,事先需“齋戒”三天。載湉出生的這一天恰當“齋戒”期,喜慶新生和哀悼亡靈發生了難以回避的衝突,為慶祝載湉降生的例行“節目”,如大宴賓客、送禮受禮、唱戲等活動有的不得不取消,有的隻好秘密進行。
但是,載湉作為王子皇孫,他的一生是同榮華富貴聯係在一起的,不可能永遠取消生辰慶賀。好在王公貴族們盡管在國家大事上墨守成規,但在這類小事情上卻是可以“權宜變通”,乃至移天換日的。“變通”的結果是新生的載湉向祖宗的亡靈作了讓步,他的生日向前推移了兩天,變為六月二十六日。
這個小小的插曲仿佛是載湉一生的預兆。
載湉的嬸母兼姨母、清廷的實際主宰者慈禧皇太後給這個小生命予以極大的關注。載湉降生不久,就被賜食輔國公的俸祿。這似乎表明,他在未來的政治舞台上必然會是一個重要角色。然而,載湉如何來演這個角色,那就不可能不受到時代的作用。
載湉出生的時代,正是封建君臣們所大肆渲染的“同治中興”時期。所謂“中興”乃是清政府靠苟且偷安、喪權辱國的辦法結束了第二次鴉片戰爭,並且鎮壓了太平天國和撚軍起義。清政府統治集團中,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在“自強”、“求富’’的口號下,辦起了槍炮廠、造船廠、輪船招商局等近代工業企業。在昏憒的統治者眼裏,已經“天下太平”,稱得起“中興”了。但是,就在載湉降生的前後幾年內,這種“中興”的底細就全部“亮”出來了。
掠奪成性的資本主義強盜決不肯同腐敗無能的清政府“相安無事”,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先後入侵我國邊疆地區,掀起了瓜分中國的第一次割地狂潮。
同治四年(1865年),在英國和沙俄支持下,中亞浩罕酋長國軍事頭目阿古柏侵入我國新疆南部,同治六年(1867年)建立偽政權,自立為“大汗”。
同治六年,美國借口失事船員在我國台灣被殺,派兵在台灣南部登陸。
同治十年(1871年),沙俄出兵侵占我國新疆伊犁地區。
同治初年至同治十二年(1873年),法國侵占我國友好鄰邦越南,企圖進一步侵入我國南部地區。
同治十三年(1874年),在美國支持下,日本派兵侵入我國台灣。
同年,英國駐華公使館翻譯馬嘉理奉命為英國“武裝探路隊”帶路,次年二月闖入我國雲南地區,開槍行凶,被當地中國居民擊斃。英國借“馬嘉理事件”,派兵威脅,大肆要挾。
資本主義列強的侵略,不能不激起中國人民的英勇反抗。在全國範圍內,打擊外國侵略勢力的“教案”不斷發生。
同治九年(1870年),天津查獲天主教堂拐賣人口事件,憤怒的群眾打死了首先開槍打死中國人的法國領事豐大業。法國借端挑釁,調集兵船到中國海口。
同治十二年又發生了四川教案。其後,在江蘇、江西、湖北等省,百姓和教民互相攻殺,拆毀教堂的事屢有發生。
對此,清政府一再妥協、賠款,進一步加重了中國人民的負擔。捐稅一增再增,除了盤剝工商業的厘金之外,又創立了米捐、官捐、商債等等。
外因於列強侵奪,內迫於民生凋敝,這不能不直接衝擊清王朝的統治,末代封建王朝已經陷入了難以解脫的危機之中。
載湉在這個時代降生到愛新覺羅家族,一出世就落到了社會矛盾的中心,可以斷言,他的一生絕不會象醇王府畔的太平湖那麼太平。
第二節 皇冠落到了頭上
內憂外患接踵而來,“古老的中國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中國人民在呻吟,中華民族在掙紮。客觀形勢要求統治者有所作為,以挽救危局。但是,清廷內部,把持一切實權的慈禧集團卻醉生夢死,正為奪取最高權力費盡心機。年幼的載湉不幸成為慈禧陰謀活動的工具。
同治十三年(1874年)十二月初五下午,北風凜冽,寒氣逼人,夕陽透過雲層,在養心殿的鴟吻上投下了一縷冷冰冰的光芒,便匆匆隱入西山頂端,暮色迅速地籠罩了北京城。就在這個時刻,因患天花發生病變的同治帝載淳,在養心殿東暖閣中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載淳是慈禧唯一的親生兒子,年僅十九歲便不幸早死,慈禧應當是十分悲痛的。然而,她畢竟不是一個尋常的女性,在這個時候,她不曾被纏綿的親子之情征服。麵對橫陳禦榻的死屍,她不會忘記兒子身後的巨大空缺。在載淳臥病的幾個月中,雖然這位皇太後籌劃已熟,成竹在胸,:但此時此刻,同治帝既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采取行動就刻不容緩了。在公布皇帝的死訊之前,她第一步先要解決“立嗣大計”。
高高的宮牆外邊,王公大臣對於深邃莫測的宮廷秘密一無所知。薄暮時分,忽然傳出慈安、慈禧兩宮皇太後的命令,宣召樞要大臣火速入富,商議要政。奕琮、奕訴、奕譞等幾位親王以及文祥、李鴻藻、翁同和等一批滿漢大員都惴惴不安地趕到養心殿西暖閣外,等候召見。
不一會,隻見慈禧身著便服,緩步而出,坐到炕上。這個行動本身就很不尋常:以往總是兩宮皇太後同時出麵,這次何以由慈禧單獨行動?大臣們心頭籠罩著一層陰影。他們躬身俯首走進西暖閣,行過禮,首先詢問同治帝的病情。
慈禧臉上露出微笑,從容回答道:“皇帝的病不甚要緊。”說完,她臉上的笑容刷地消失,低下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大臣們個個惶惶不安,麵容失色,猜度著宮中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西暖閣中的寂靜更增添了幾分緊張氣氛。
慈禧終於打破了沉悶的局麵,她單刀直入地提出了這次樞臣會議的議題:
“現在皇帝很虛弱,至今沒有皇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然要選擇一個繼承人,你們商量一下,宗室中有誰可以繼承皇位?
“繼承皇位”與“繼承同治,,自然是有區別的,但王公大臣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們都在考慮在這個要害問題上如何自處,因為這在清王朝的曆史上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創舉”。原來康熙末年,諸皇子爭立,各樹黨羽,擾得很不安寧。最後爭得皇冠的雍正皇帝鑒於這種教訓,就立下了一條規矩:皇帝生前不立儲,大臣中如果有人敢於議論立太子的事,以“謀反作亂”定死罪,皇帝晚年看中了哪個皇子,由他親手寫好,密封於金盒中,藏在乾清官“正大光明”匾額底下,等皇帝死後取下一看,就遵照旨意擁立某皇子即位。從此,這就成了清官的一條“家法”。這次由大臣商議立嗣問題,還是第一次,大家低頭沉思,誰也不敢先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