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是許多人的寂寞,寂寞是一個人的狂歡。
失去一個人,是一個過程。之初,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就像不願相信每到秋日雁南歸,年年如此,為何今年沒有看到?就像不願意相信春日遲遲,為何草色遙看近卻無?那一定隻是假象!程沛雲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相,他找遍了謝燕的臥室,卻不見了他送來的那兩隻籃子。“你看,”他對人說,“她哪裏是出走,說不定是回去了上海的老家看望家人了,要知道,人在這個時候,往往比較脆弱。”他已經習慣了陪伴著謝燕,然而春天來了,這隻王謝堂前燕,卻早已不知飛往何方去了。
失去一個人,是一個過程。之後,他便瘋狂地想要挽回。挽回便是在那潑出去的一盆水,縱使你拿著鑲金嵌玉的盆,也隻有悔不當初放林表。挽回便是那開在枝頭的花,時候一到便花謝香消、零落成泥碾作塵,縱使再精心地嗬護,也隻有人生長恨水長東。挽回便是分作兩半的玨,倘若一半已經珠殘玉隕,另一半即使走過千山萬水,也隻有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程沛雲找遍青島每一個謝燕有可能駐足的角落,然而卻是處處失落。他隻身一人去了上海,他去尋找謝燕的老家,出門事事難,並且仍然是杳無消息、處處失落,失落而歸。
失去一個人,是一個過程。然後,他便開始麻醉自己,迫使自己遺忘。遺忘,便是那早春的一場野火,燒掉的隻是舊時荒草,時候一到,卻依然還是衰草連天無意緒。遺忘,便是那洪荒裏德一片滄海,即使是化作桑田了吧,也仍然還是除卻巫山不是雲。遺忘,便是那十五時的寶馬雕車香滿路,一晌貪歡,終究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程沛雲在酒吧裏遺忘,在舞廳裏遺忘,在鬧市裏遺忘,在書本裏遺忘……直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要遺忘什麼。
失去一個人,是一個過程。再之後,他便開始瘋狂地充實自己,轉移注意力。轉移就是欲說還休夢已闌,卻道天涼好個秋。轉移就是縱有千種風情,說與寂寞梧桐。轉移就是有他人時強歡顏,獨對孤燈意闌珊。轉移就是雪映白梅梅映雪,花落人亡兩不知。程沛雲仍舊回歸到他昔日的軌道,全力為出國做準備。東北的局勢越來越引起國人的關注,國將不國,程沛雲抱定“大丈夫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信念,出國深造。
失去一個人,是一個過程。最後,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偶然想起謝燕來,記住的全是美好。那美好,程沛雲竟然找不到詞語可以形容了,那感覺便是洗盡鉛華呈素姿,就那麼一直樸素地印刻在他的生命裏,成了像他二十歲之前的回憶那般,程沛雲知道它們在那裏,一直都在,隻是找不到出口。
程沛雲和他的爸爸程福興拎著行李箱,登上了去北平的飛機。
飛機呼嘯著起飛了,程沛雲看看窗外,隻覺得視野一下子開闊了不少,有一刹那,他有從他家閣樓上往下看的感覺,那個時候他是那麼迷茫,關於自己的過去,他一無所知;而現在,他對於未來有同樣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