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 2)

我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一年冬天,薊城鬧起了瘟疫。那年我九歲。靠著爺爺在朝中任官的緣故,我和家人有幸能夠搬離原來居住的地方,來到一個遠離難民的宮殿。從此我就很少再見到人們下地耕作的熱鬧景象,唯一的記憶隻是那幾乎有兩個大人那麼高的宮牆,和無論如何都緊閉的大門。

漸漸地,娘給我講故事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娘是個善良的人,我常見她躲在房裏聽著遠處難民的哀嚎聲一邊偷偷地流淚。她甚至還會悄悄把一些吃剩的東西帶出去分發給難民們。不過這些當然都是瞞著其他人做的,全家隻有我一人知道這件事。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娘蹲在廚房的一個角落劇烈地咳嗽,這時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因為頻繁的接觸,娘已經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病,我似乎透過娘蒼白的臉看見她的四肢正在逐漸腫大,麵容正在逐漸腐爛。我怎麼能允許這種事發生!我哭著撲向娘,誰知娘立馬變了臉色,抄起案台上長長的棍子朝我揮來。

不要過來!出去!快出去!

歇斯底裏的叫聲知道很久之後的現在仍會在夢中出現,不客氣地將我驚醒。

娘染病的事最終還是不脛而走,其他人把她放在草席上抬了出去,她已經虛弱得無力反抗,我哭著去追卻被攔住。娘!娘!你回來呀!高高的宮牆攔不住我痛苦的哀求,可娘卻一句話沒說,被抬出去的時候,她側過頭去沒有看我。娘!我不要你走!你快回來呀!我知道,出了那扇門,等待著的就隻有死亡。可是,年幼的我卻無能為力。

娘,我還等著你回來給我講神女的故事呢。

瘟疫結束了,娘卻再也沒能回來,我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娘的音容笑貌,娘的有關神女的故事,就這樣連同她的軀體一同埋葬在這並非是她故鄉的土地裏。

直到現在,想起這段往事時我仍會忍不住打個寒顫,號稱燕國數一數二勇士的我,在這些往事麵前也是脆弱的,我不會允許別人隨便觸碰到自己心靈深處那一小塊記憶,即使是自己,我也不允許。因為它會讓我流淚,而勇士,更何況是像我這樣經過訓練的殺手,是萬萬不可流淚的。

瘟疫過後那年冬天來臨之前我跟著並不熟識的親戚們像候鳥一樣再次遷徙。離開了厚厚的宮牆,告別了娘孤零零的墳,我來到了薊城外不遠的一個小村莊,大口地呼吸著久違了的新鮮空氣。

每年這個時候,父親都會卸下厚重的盔甲回到家裏來與我們團聚。今年他卻沒有回來,姐姐悲傷地告訴我,就在幾天前趙國的騎兵突襲了燕國邊界,他就在亂軍之中失去了性命。此時我開始學會了恨,我冷漠地望著眼前的一切,為什麼要戰爭呢?我時常坐在屋子門口想著這個問題。

如果沒有戰爭,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平民百姓流離失所;如果沒有戰爭,瘟疫就不會擴張得這麼快讓我失去親人;如果沒有戰爭,前線的將士將不用這樣提心吊膽地每天承受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威脅……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戰爭!而那些所謂的國君們,卻戴著偽善的麵具製造戰爭,我恨這些人。因為我們秦家傳到我這一代隻剩我一個男丁,爺爺要我入宮為燕王做事,我狠狠地拒絕了,為此還和他大吵了一架,受到了整個家族的鄙視。漸漸地,我的目光開始變得仇恨,我對這個不公的世界充滿了敵意。

直到我遇見那個生命中除了娘以外最重要的女子。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靠在屋簷下一邊用冷漠的目光看著遠處,一邊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一個聲音傳入我的耳邊,你好,我是你的新鄰居。

於是我扭過頭來,看著這個我一生也不會忘記的女孩。她的眉頭淡得雖不似一汪清水,但也恰到好處,膚色白如燕國冬天的雪。不知怎麼的,看見她的時候,我滿腔的怒火竟然漸漸平息。你好,我不知該說什麼,隻得這樣回答她。

燕國的冬天真美,不像我們那裏,隻有沙土。她朝我笑著,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