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是魯迅的故鄉,然紹興又不僅是魯迅一顆星辰在閃爍,人說魯迅隻是紹興曆史的滄海一粟。這裏群星璀璨,人傑地靈。單看那文曲星下凡的名錄就會讓你嚇一跳:王充、賀知章、陸遊、唐宛、蔡元培、周恩來、邵力子、陶成章、徐錫麟、秋瑾、竺可楨、許壽裳、夏眄尊、馬寅初、柯靈、孫越崎、範文瀾……而同紹興有關的物華天寶人物則舉不勝舉,遷居紹興留下千古名帖的王義之便是一例。世上恐怕再也沒有第二個像紹興這裏聚集了眾多令神州陸沉、翻江倒海、重整河山的大禹神人之地了。傳大禹就出世在這裏,這似乎成了一個治水救患的象征。
一個魯迅,百多年來顛覆了整體中國國民性的陳腐;一個蔡元培,又孕育出摧毀封建王朝的眾多思想鬥士。在各地圈奪名人神袛、見賢思齊之時,來到紹興這湖光山色前,都會相形見絀、自歎弗如的。說紹興的英傑構織了半部中國思想文化的近代史一點也不為過。但紹興又是個反叛的城市。近代以來,各路仁人誌士,都義無反顧地舉起了摧枯折腐的旗幟。秋瑾、徐錫麟之慘烈;魯迅、蔡元培之徹底亦鑄就更生了這中華魂魄。
紹興因有魯迅的故居,城內便有天下第一故居的標誌,這看去有些不倫不類,但也讓人引領而望尋覓都昌坊口裏周家新台門的故居。這原蟄居在窄巷中的故居,可說是魯家衰敗的寫照:周家的三間平房已被拆除,後園的百草園已被鄰近朱家割去了一半,成了朱家花園的陪襯。1893年魯迅的祖父周福清因為科舉舞弊案而被革職下獄,魯迅兄弟則被安插到離城有三十多裏的皇甫莊大舅父的家中避難。周福清被判“斬監候”,入獄8年,正是從那時起,魯家開始衰敗,房產也一折再折縮減成今天這個樣。新中國成立後,老台門被國家收購,撥款加以修葺;先後曾為紹興圖書館、民俗博物館和文物管理處所用。現在老台門又恢複了舊日原貌。那時尚有收購房屋一說,比之後來一律充公,多有人道。
說起來,我已是三次來到這鸞翔鳳集之地了,到紹興參與魯迅文學獎的盛典,備受感染,特別這獎中也有我任編輯的一分子。經年累月,各地文人墨客也不知慕名來過這裏多少次,除魯迅外,尚有王義之的墨寶。人們至今稱魯迅為先生,可見仍想聽他百多年前的教誨。二十多年前來到這裏的我,經魯迅紀念館館員徐明華的恩準,竟住進了百草園一側,並破例到魯迅幼時學習的三味書屋裏,在魯迅幼年刻下的那個著名的“早”字桌前坐下,手撫刻印,心馳神往了一番。清晨,早早起身遁入百草原時,此處闃寂安然,隻有樹木花草在晨曦下慢慢顯出輪廓。魯迅筆下的描繪呼之欲出:我家的後麵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作百草園。現在是早已並屋子一起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經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確鑿隻有一些野草;但那是我兒時的樂園。現看著這有些蕭條的園子,雖當中確有一片種著花草的園地,但魯迅描繪的紫紅的桑葚,何首烏藤和木蓮已難分辨出。到是日本友人在園地旁立了塊刻有“百草的園”的碑,顯示了它早年的印跡。
紹興可說是充滿了魯迅文化。魯迅筆下的魯鎮原本是虛構出來的,現也在水過船行的盡頭出現了,鎮上祥林嫂在當街哭泣乞討,戴著氈帽的阿Q與豆腐西施楊二嫂也忽影忽現在街巷周邊,伴以茴香豆與老酒的叫賣聲。這紹興老酒在鄰近魯迅紀念館的鹹亨酒店裏飲之別有一番滋味。但孔乙己喜歡吃的茴香豆硬得則不敢恭維。我常想魯迅的反叛精神,也許在這沉鬱壓抑的老宅裏早就形成了。那陰暗光線照射下充滿禮教的德壽堂已讓他思想穿越了出去,但這德壽堂兩旁柱子上紅底黑字的楹聯不像魯迅後來鬥爭性那麼強:品節詳明,德性堅定;事理通達,心氣和平。魯迅終身橫眉冷對千夫指的犀利筆鋒與此正相反,他是否回首過這警示呢?魯迅從他筆下潤土和魯四老爺中間走出、走向日本、走向杭州、走向上海、北京和廈門;也走進了南八裏莊的魯迅文學院——為我們留下了豐厚的精神食糧。這食糧讓澳大利亞作家品寫出《魯迅的四個故事》;讓大江健三郎感歎至今還在向魯迅靠攏;讓劉和珍君等後輩青年男女們奮鬥不息。
言說紹興乃夏禹帝貴胄之地、魏晉第一大都市、宋朝都城、貴族城市、天下第一富貴風流城,宰相元稹讚“會稽天下本無儔,任取蘇杭作輩流”!讚“仙都難畫亦難書”。“譽古今之大都會兮,稱九牧之冠冕”。詩仙李白歎“會稽風月好”!坐烏篷船、觀水上社戲台都有魯迅筆下的景況,而會稽山、鏡湖月則襯映著紹興八百裏的湖山圖畫;十萬家燈火近樓台。難怪這裏聚集了那麼多的曆史橫斷麵和書寫這斷麵的人。王義之鵝池潑墨神仙會留下的千古名帖《蘭亭序》碑,“文革”時差點毀於一旦,幸得有狹膽之人用泥土遮上幸免於難,今重見天日,光耀千秋;紹興市鬧市區軒亭口路中央有一秋瑾的紀念碑,因妨礙交通,幾經研究搬遷未果,也就一矗然在石字路口,有一醉漢竟酒後駕車撞上傾斜過,現又重新扶正,屹立在中央。秋瑾的英姿昭示著國人不屈的反抗精神。這是紹興人的驕傲,也是國人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