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滑稽的小小個子加上一本正經的幹幽默,使他成為一個能讓人開心的人物,他詼諧的言談、趣味的笑柄、以及突梯滑稽地閱讀些幽默的文章,在這鄉下地方每當有什麼節慶場合時,幾乎成了一個不可缺少的節目了。

“哎,安東,我說呀,”有一個人說,說時他還在笑,“您老今天晚上可以給我們讀一點什麼了。好久好久您都沒跟我們講點什麼了呢。別忘了您還欠我們施特茵那個故事,她怎麼去上中學的經過您還沒跟我們講哩。”

“是了,是了,說給我們聽吧!講吧!講吧,安東!”立即有幾個聲音附和著。

這位校長閉起了一隻眼睛,帶著微笑環視了一下四周,而當大家的喧鬧聲越大時那笑容也越擴大起來了。

“孩子們,好啦,好啦,既然這麼說,”當那坐在火爐附近的婦女也跟著一起起哄請求時,他終於說,“要是沒有人要講點什麼,我當然是不會三緘其口、一言不發的。沒有讓施特茵到中學去讀書,這會讓俺良心上覺得不安呢!”

“但是我們不該先唱首歌嗎?”一個無禮的叫聲從女孩子坐的板凳那邊響起。那是漂亮的阿比儂的聲音。她是一個二十歲的高大女孩子,淺黃色的頭發上係著一條黑色鍛帶,胸前別著一朵豔麗的玫瑰,還束著一條中學生不可少的光亮皮帶;她是牧師公館裏的仆人。

“好的,讓我們先唱首歌吧伊曼紐表示同意。“唱首自己國家的歌吧!我相信在這些時日裏我們需要這樣的一首歌。要唱哪一首呢?”

“千萬勇士葬身海濱。”有個人提議。

“好,這首很適合;我們都記得怎麼唱。阿比儂,你帶頭吧。”

那首歌一結束,房間即刻鴉雀無聲。那些年輕人把手臂擱在桌上、坐好身子,女孩子們放下了她們手中編織的東西,或把它塞入她們圍裙下的口袋裏去,然後雙手手指交叉著擱置於腿上,以便聚精會神、全神貫注於聽安東講故事、讀文章。

作為一個誦讀者和吟誦者,他是傑出無匹的,隻有山丁吉那位中學的老管理人還可以和他一比。但是後麵這位,在講述民間傳說和流傳於北歐的英勇故事之時,他自己也隨之氣喘咻咻、興奮激動,並發出奇異的尖銳聲音,幾乎可說是聲震屋瓦——那聲音像戰爭時的號角那樣在講堂裏回蕩著,也像咒語般把神話中的巨人、侏儒,以及戰神奧典的婢女維吉莉等人的鬼魂一一召來,幢幢出現於他們之前,他是講得那麼的活靈活現、生動傳神,好像居住於愛思加的整個光輝燦爛的神族都真的在他們眼前出現了;相形之下,這位校長卻著重於講述一些發生於日常生活裏的,平淡而寓有道德意味的故事,在當時成為大受歡迎、甚為風行的東西。他模擬故事裏角色的舉止動作——特別是那些喜劇人物的樣子——十分地熟練老到,並且借他滑稽突梯的小小個子之助,而使他的人物模擬顯得惟妙惟肖、栩栩傳神,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經由這些誦讀方法,他大有貢獻於現代作家作品的介紹、推廣,並且把過去盛行的浪漫詩歌逐出於這類夜晚集會場合之外,而以他所講的那些取代之。伊曼紐起初試著想重新激起民眾對那些詩歌的興趣,但是他的努力一直沒有成功過。那些古老的詩歌十分地生動有趣,小時候讀它們曾帶給他不少快樂的時光——他不能了解他的朋友對於欣賞那些詩歌為什麼興趣缺缺。但是隨著他逐漸地深入生活,曆經了其間的奮鬥、掙紮,他開始看出來夜鶯啦、小仙子和月光啦,這些無益的幻想故事,事實上是太過遠離現今民眾的思想、情感,而與現實脫節了。另外他也注意到,在異教的鬼神世界裏,男女的愛情常為古代的詩人們所描述、頌讚。他們常描寫一些大膽、不貞的行為以誇示女人身體的誘惑力……這一點屢次地為他所注意而深具印象。可能是由於同樣的一種感覺而使眾會友們對那些詩歌反應冷漠,覺得索然,談論它們時感到不好意思,難於啟口吧……而在那些現代作家的作品裏,那些適度而真實的描寫,本身就是出於小民老百姓的作家筆下的,尤其是在那些偉大的挪威作家反映社會的戲劇作品裏,他們重溫了自己日常生活裏的種種努力奮鬥、喜怒哀樂的情景。在這些作品裏他也發現到了道德的真誠、一般人對事物的看法以及對真理和正義的渴望,舉凡這些往往都震撼了會眾們的心弦,使他們深受感動。

同一個夜晚,維林和他的妻子在他們店鋪後麵溫暖舒適的小客廳裏坐著。廳當中的桌子上麵燃亮著一盞高腳、紅紙燈罩的燈。女主人坐在沙發上打著毛線,那燈光柔美地流照於她身上;而維林則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一把有靠臂的椅子裏,大聲地讀著報。

鋪子裏完全寂靜無聲。裏麵的燈已把燈焰轉小了,那燈懸吊於天花板,其下堆置了一些馬梳、繩索之類的東西,因而發出一股很難聞的氣味。在最暗的一個角落、一大桶白蘭地的後麵,坐著那個幽靈般的小夥計。這一名小店員每二年或三年就要更換一次,屆時都要到大都城裏去找人來替補,但是換來換去結果找來的還是一個同樣瘦巴巴的、怯怯懦懦像個鬼似的家夥,將近二十年來人們見到的都是同樣冒冒失失、慌慌張張地在維林的店裏橫衝直闖的家夥。此刻他已經睡著了;他的頭靠在牆上,嘴巴張得開開的,雙手深深地插到他的口袋裏麵去,就好像他永遠不必抽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