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夏天,將要過盡了,那天午後,惠姑站在樓窗前,看著窗外的大雨。對麵山峰上,雲氣nfedbnfedb,草色越發的青綠了,樓前的樹葉,被雨點打得不住的顫動。她忽然想起暑假要滿了,學校又要開課了,又能會著先生和同學們了,心裏很覺得喜歡。正在凝神的時候,她母親從後麵喚道:“惠姑!你今天覺得悶了,是不是?”惠姑笑著回頭走到她母親跟前坐下,將頭靠在母親的膝上,何媽在一旁笑道:“姑娘今天不能出去和翠兒玩,所以又悶悶的。”惠姑猛然想起來,如若回去,也須告訴翠兒一聲。這時母親笑道:“到底翠兒是一個怎麼可愛的孩子,你便和她這樣的好!我看你兩天以後,還肯不肯回去?”何媽說:“太太不知道還有可笑的事。那一天我給姑娘送糖餅去了,她們兩個都坐在溪邊,又洗衣服,又汲水,說說笑笑的,十分有趣。我想姑娘在家裏,哪裏做過這樣的粗活,偏和翠兒在一處,就喜歡做。”母親笑道:“也好,倒學了幾樣能耐。以後……”她父親正坐在那邊窗前看報,聽到這裏,便放下報紙說:“惠姑這孩子是真有慈愛的心腸,她曾和我說過翠兒的苦況,也提到她要怎樣的設法救助,所以我任憑她每天出去。我想鄉下人沒有受過教育,自然就會生出像翠兒她婆婆那種頑固殘忍的婦人,也就有像翠兒那樣可憐無告的女子。我想惠姑知道了這些苦痛,將來一定能以想法救助的。惠姑!你心裏是這樣想麼?”這時惠姑一麵聽著,眼裏卻滿了晶瑩的眼淚,便站了起來,走到父親麵前,將膝上的報紙拿開了,挨著椅旁站著,默默的想了一會,便說:“我回去了,不能常常出來的,翠兒豈不是更加吃苦?爹爹!我們將翠兒帶回去,好不好?”她父親笑了說:“傻孩子!你想人家的童養媳,我們可以隨隨便便的帶著走麼?”惠姑說:“可否買了她來?”何媽搖頭說:“哪有人家將童養媳賣出去的?她媽也一定不肯嗬。”母親說:“橫豎我們過年還來的,又不是以後就見不著了,也許她往後的光景,會好一點,你放心罷!”惠姑也不說什麼,隻靠在父親臂上,過了一會,便道:“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她母親說:“等到晴了天,我們就該走了。”惠姑笑說:“我玩的日子多了,也想回去上學了。”何媽笑說:“不要忙,有姑娘膩煩念書的日子在後頭呢。”說得大家都笑了。
又過了兩天,這雨才漸漸的小了,隻有微塵似的雨點,不住的飛灑。惠姑便想出去看看翠兒。走到院子裏,隻覺得一陣一陣的輕寒,地上也滑得很,便又進去套上一件衣服,換了鞋,戴了草帽,又慢慢的走到溪邊。溪水也漲了,不住的潺潺流著,往常她們坐的那幾塊石頭,也被水沒過去了,卻不見翠兒!她站了一會,覺得太涼。剛要轉身回去,翠兒卻從那邊提著水桶,走了過來,忽然看見惠姑,連忙放下水桶笑說:“姑娘好幾天沒有出來了。”惠姑說:“都是這雨給關住了,你這兩天好麼?”翠兒搖頭說:“也隻是如此,哪裏就好了!”說著話的時候,惠姑看見她頭發上,都是水珠,便道:“我們去樹下躲一躲罷,省得淋著。”說著便一齊走到樹底下。翠兒笑說:“前兩天姑娘教給我的那幾個字,我都用樹枝輕輕的畫在牆上,念了幾天,都認得了,姑娘再教給我新的罷。”惠姑笑說:“好了,我再教給你罷。本來我自己認得的字,也不算多,你又學得快,恐怕過些日子,你便要趕上我了。”翠兒十分喜歡,說:“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夠趕上呢,姑娘每天多教給我幾個字,或者過一兩年就可以……”這時惠姑忽然皺眉說:“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們——我們過兩天要回到城裏去了,哪裏能夠天天教你?”翠兒聽著不覺呆了,似乎她從來沒有想到這些,便連忙問道:“是真的麼?姑娘不要哄我玩!”惠姑道:“怎麼不真,我母親說了,晴了天我們就該走了。”翠兒說:“姑娘的家不是在這裏麼?”惠姑道:“我們在城裏還有房子呢,到這兒來不過是歇夏,哪裏住得長久,而且我也須回去上學的。”翠兒說:“姑娘什麼時候再來呢?”惠姑說:“大概是等過年夏天再來。你好好的在家裏等著,過年我們再一塊兒玩罷。”這時翠兒也顧不得汲水了,站在那裏怔了半天,惠姑也隻靜靜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說:“姑娘去了,我更苦了,姑娘能設法帶我走麼?”惠姑沒有想到她會說這話,一時回答不出,便勉強說:“你家裏還有人呢,我們怎能帶你走?”翠兒這時不禁哭了,嗚嗚咽咽的說:“我家裏的人,不拿我當人看待,姑娘也曉得的,我活著一天,是一天的事,哪裏還能等到過年,姑娘總要救我才好!”惠姑看她這樣,心中十分難過,便勸她說:“你不要傷心,橫豎我還要來的,要說我帶你去,這事一定不成,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