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朝他躬身行禮:“令李兄弟受苦,吾之罪也,請受我一拜。”李天晟一呆,慌忙扶起大石:“這——耶律兄不必如此,在下、在下不過當是在這大遼皇城的衙門裏小住幾日罷了,你這是……快快請起。”將大石扶起來,見他雙手奉上包袱,正是自己當日忘記在風雲閣的,心裏一陣悸動,一直重複著一個念頭:“他——他竟然是遼國皇室子孫!他——當日在南城到底是為什麼呢?”
李天晟這幾日待在囚室,按理說漢人入到裏麵沒什麼人可以毫發無損的出來,可李天晟除了受幾個看守偶爾罵上幾句外,竟然當真無人碰他!顯然那個蕭達魯確實借兵馬大元帥蕭奉先之名特意囑咐過,而且他是單獨關押一處。那一日,李天晟進去之後就在琢磨,這個耶律大石顯然頗為神秘,而他卻說僅僅是遼國朝廷新冊封的林牙而已。但他,居然有膽對蕭奉先這樣的人直言譏刺。李天晟嘴上雖然故作不知,可心中著實驚訝!蕭奉先,在遼國誰不知道這個人呢,他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兼北院樞密使!多少年前,李天晟跟著父親李繼武在遼國四處奔走的時候,蕭奉先替剛即位的天祚帝除去前朝奸臣耶律乙辛那會兒,蕭奉先這個名字就讓他父親印象深刻,並且讓小小年紀的他也牢牢記住了,要不是蕭奉先,他和父親又怎會流離失所以至於到遼東呢!如今十年過去,可以說,李天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接近這個人!沒想到來到上京城中,一下就見到蕭奉先的兒子。而且,他居然對自己有些印象似的,該如何更進一步呢?眼下這個耶律大石對蕭奉先如此無禮,莫非他對蕭奉先有什麼恩怨?
李天晟的腦子裏這些天一直都在亂無頭緒的翻滾著,一時間好像大漠秋季的涼風,吹著這些念頭如曠野的秋草一般此起彼伏。每到夜裏睡著的時候,聽著外麵的呼嘯,李天晟輾轉反側。好容易捱到了第十日,如今一出來就見到耶律大石帶著親切的笑意,還突然向自己致歉,李天晟一時倒有些意外。
李天晟接過自己的包袱背上,兩人緩步朝皇城城門走去。大石說起這幾日皇帝接待西夏、回鶻使臣的情形。李天晟聽到蕭奉先這兩日代表天祚帝在為使臣離京之事忙碌,心下默然不語琢磨著該如何計劃……
大石忽然道:“李兄弟在上京可有落腳的地方?”李天晟頓了一頓,道:“耶律兄,那日我們見到的人可是蕭奉先蕭大帥的公子,耶律兄要在朝廷做事,怕是不大容易啊。”大石有些詫異:“唔,不錯,李兄弟怎麼忽然說起這些?”李天晟道:“不瞞耶律兄,這幾日我在裏麵也時常聽見一些人議論,蕭大帥權傾朝野,結黨營私,大遼麵臨女真人進犯,可先前蕭奉先的那位兄弟,明明一敗塗地卻給他求情,陛下竟然不予追究,而且逼反了耶律章奴,還有渤海遼東數個州府,不怕冒犯耶律兄,我看大遼的處境——哎……”說著連連搖頭。
大石望著他沉吟片刻,慘然一笑:“李兄弟之言確實不差。不過,陛下已經命耶律阿息保為東麵行署都統領兵征討渤海賊子,他是我大遼宿將,假以時日,應當可以平息禍亂,隻可恨我身為太祖子孫,眼看江山社稷岌岌可危,我卻隻有守在筆墨紙硯中間!這幾日一直都陪著入貢使臣們,滿朝文武都還以為我大遼仍受那些番邦敬重,還是堂堂天朝上國,歌舞升平,酒足飯飽,就連陛下也……唉,著實可恨可歎啊!這些話,我沒有對旁人說起,但對李兄弟,大石敬你是患難朋友,因此不必隱瞞。”
李天晟聽了不禁望著他,心中也頗感歎,一時沒有說什麼。遠處義節寺早上的鍾聲忽然傳來,這幾日李天晟在六院司的監房中對這暮鼓晨鍾已經頗有感觸,今日出來後在義節寺外的秋風蕭瑟下聽到,忽然別有一番滋味。
大石見他有些發愣,不免笑起來:“唔,李兄弟是外人,自然不明白個中情由,我也不應勉強的。”李天晟微微一忖:“家園故國之情,誰能不明白呢?隻不過我眼下是身在異鄉。”聽他接著說:“李兄弟如果不棄,就請隨我上義節寺吧,讓大石略表心意。”李天晟停了停,扭頭望了一眼義節寺的方向:“耶律兄不必這樣,我……還是,另有計較……”大石拉著他,臉色微微一變:“哪裏話,若這樣你分明就是見外了。”李天晟擺手道:“不、非也,我不是……其實小弟在上京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待我辦完之後再行叨擾也不遲。”大石見他說得鄭重,笑了笑,點頭道:“既然這樣,那也好。我也許還會在京城耽擱十餘日,你若辦完事情,有空就來義節寺找我。或者你不方便進入皇城,可到風雲閣去給我留一封書信,自會有人來通知我。”李天晟一怔:“哦,莫非耶律兄你很快會離開上京?”大石點頭:“嗯,我也許要去南京尋一位舊識,若有朝一日李兄弟能到南京,你我應當可以再聚。”李天晟見他神色凝重,心道:“他似乎有自己的打算……”於是微微點頭,兩人在皇城大順門前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