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多數是西北軍,很少見過這樣的雨,一時不免有些慌亂。而耶律大石這些遼人,除了曾經真正遊牧過山中的鄉野之人,其實也感到十分罕見。但耶律術薛激戰正酣,覷準高世宣神色慌亂,拍馬急衝過去,一棒打中肩頭,高世宣大叫一聲,跌落馬下,滾到一旁。術薛喝道:“膽敢犯我大遼,南蠻小賊找死!”跟著瞥見一張老臉,長滿白胡子的種師道正領兵後撤,遠遠叫道:“你就是南蠻老匹夫,給我留下命來!”雖然說的是漢話,但口音不正,加上戰場嘈雜,種師道根本聽不清他齜牙咧嘴叫喊什麼,護著軍士道:“快繼續趕路!”身邊護衛衝上去截住術薛,種師道舉棒,取過雕弓,拈箭瞅準便射。術薛舉槍格擋,宋兵護衛連砍,術薛刺倒退走。兜轉兩圈擺脫護衛,領兵拍馬繼續追趕種師道。
沒多久,山間布滿彤雲,雨勢漸漸大起來,天色越來越黑,冰雹夾在雨水中,將眾將和車馬劈劈啪啪的敲打,泥水四濺,馬匹負痛不斷嘶鳴,情形十分混亂。種師道行在路邊,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羽箭嗖嗖之聲不絕於耳,每一回頭都有宋兵倒下。種師道也回身射箭反擊,耶律術薛身旁忽然多出一人,卻是蕭斡裏剌一騎黑馬追趕而來,身後還有十餘個契丹人。種師道身邊將士道:“都統快走,我們來斷後!”種師道正要說話,前麵響聲大作,遠遠有人喊道:“種都統快走,我們來也!”種師道扭頭一看,卻是先前留下護送輜重的兩千人中趕來約千餘人。蕭斡裏剌衝過來,毫無畏懼,劈刀就砍。術薛大叫:“蕭斡裏剌你別搶功,把老匹夫留給我!”跟著也提棒殺入軍中。
種師道心道:“這些遼軍果然厲害,這帶兵的究竟是什麼人?楊可世說好像叫耶律大石,可就是此人?”當即冒著大雨喊道:“你可是那耶、耶律大石?”蕭斡裏剌一手揮刀,一手舞動一杆長錘劈殺宋軍,一麵用漢話道:“耶律大石是我軍主帥!”剛說完,遠處有人大聲道:“我就是耶律大石!你可是要向我投降?”馬蹄聲響,遼兵約有數百人驅趕著幾十個宋軍衝來,種師道遠遠看一眼,耶律大石一身明光甲,一匹西域紅馬,一把三尖兩刃刀,衝在軍中十分了得,年紀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
種師道也抖擻精神,冷哼一聲,看到負傷的高世宣領著數百殘兵往雄州撤退。雨點和夾雜的冰雹一路打在這些人身上,卻好像打在種師道的心頭,是天意讓宋人百年來都無力收複燕雲故地,還是天意讓這些契丹人命不該絕呢?種師道咬緊牙關,雨水已經迷住了他的雙眼……看看將近雄州,哨兵再次報告:“主帥,遼兵緊、緊追……追上來,距我不、不到五裏……”種師道勒馬道:“快,趕緊先往雄州請求支援。”說完叫上三五人先行上路。
有人道:“情況危急,不如種都統先往雄州去,我等留下應付遼賊。”種師道望著疲憊不堪的將士,瞪了一眼:“胡說,老夫是主帥,豈能在危急時刻丟下將士,獨自偷生?沒什麼好擔心的,大家做好準備,若遼兵趕上來,一齊和他們廝殺便了!”眾將紛紛叫好。種師道掄起白棓棒,抽出腰刀,指揮宋軍繼續後撤,沒走出多遠,身後宋軍陣腳大亂,高世宣負傷趕來,叫道:“主帥,遼兵和我軍……”種師道喝道:“兄弟們,隨老夫去和他們拚了!怎麼,楊可世辛興宗他們難道還沒趕上來麼?混賬!”高世宣道:“楊、楊統製他們已經突圍出來,但遇上遼兵糾纏,在距我軍西首十餘裏。”種師道喘息片刻,策馬衝了出去。
種師道一手白棓棒一手舉刀朝遼兵砍去,指揮宋軍繼續後退,遼兵追上來的不足千人,但個個勇猛,當先一人舞動三尖兩刃刀,正是耶律大石。宋軍後撤的萬餘名宋軍漸漸被衝開兩截,廝殺聲響徹雲霄,依稀可以傳到背後不遠的雄州。在密布的雨簾中,仿佛已經可以眺望到城樓的輪廓。
種師道原本計劃算上辛興宗一共有三萬多人,即使和遼軍遇上,靠著人多勢眾,和離雄州不遠,隻要援兵到達定能將遼軍一舉擊潰。哪知道一路上近兩個時辰廝殺,還是敗退到雄州城邊。而且,過了多時仍然不見有援軍的蹤影。反而遼兵追襲的幾路人馬漸漸聚攏,楊可世和辛興宗的殘部都被逼到一處,已經蓬頭垢麵的種師道在雨中遙望著雄州城,心頭悲憤難掩,暗暗咒罵。
雨幕中飛矢亂射,宋軍本以步軍為多,一邊後撤,一邊阻擋遼軍衝殺。操練多年的西北軍原本勢力不弱,在如此慘烈的境地下依然努力維係隊形。種師道看在眼裏,知道雖然傷亡慘重,但宋軍士卒依然頑強,並未顯出完全的潰敗。望著這些死傷大半的年輕子弟,濕漉漉的麵上情不自禁湧出兩行老淚,好在大雨之中任誰也瞧不出來。種師道心道:“枉我多年跟隨童太尉,如今十萬大軍到此,他為何守在城中不肯前來相助?眼睜睜看著我們這幾萬將士拚光嗎?嗨……”楊可世躍馬過來大叫:“多半是那個知州和詵從中作梗,先前我說北伐要依都統之見,計劃周詳,他便出言譏諷,如今……都統,末將護著你不如先往雄州……”他話未說完,嗖嗖兩箭飛來,楊可世撥開一支,肩頭卻中了另一支。種師道被高世宣拉著,回頭道:“楊統製!”楊可世示意不要管,身後一把兵刃砍倒,楊可世回身一槍,扭頭看那人臉色凶狠,高舉一把狼牙棒,正是耶律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