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勒哥既為送走契丹使者鬆一口氣,可也氣惱居然有回鶻人肯為契丹人奔走賣命。樞密使曹裏弗也說,“據仰吉八裏伯克日前說起,近來確有諸多回鶻人、漢人與契丹人互相勾連北上。聽說契丹要在北部綠洲新建一座王城,所以到處招募工匠勞力,大約是在喀喇汗與龜茲交界處。”
畢勒哥皺著眉頭,心中盤算這個不速之客耶律大石何時會兵臨城下,還有,他們當真是為了借路,還是另有圖謀?遼國雖然在中原已遭覆滅,但這個耶律大石可以領著一支軍隊從中原打到西域來,萬裏跋涉不說,且有這麼多人不斷彙聚到他周圍,顯然這契丹人的力量不弱。如今回鶻統共才數萬兵力,能是他們的對手嗎?畢勒哥手裏握著羊皮書信,望著中原絲繡的黃綢信囊發愣,一時有些捉摸不透。
宰相溫拖款款進殿,見到畢勒哥捂著嘴,眼神恍惚遊移,正呆望著彈奏箜篌的歌女,於是揮手命她們退下。上前端起案桌上一盤時鮮水果遞給畢勒哥:“王汗不要擔憂,我昨晚連夜打聽過,那些契丹人在北邊也米裏附近建造城池,召集西域各方民眾,此番說借路去往西麵,當是不假。”一邊說一邊給畢勒哥遞過一塊石榴,畢勒哥唔了一聲,放下書信,一捋卷曲的胡須,扭頭吃了一口:“西麵大食國距哈喇和卓有萬裏之遙,明明在喀喇汗國以西,為何他要從我們這裏去?如此不通啊。如你所說,真是借路倒也罷了,我隻怕他當真是為了……”說著連連搖頭,甚是不安。
溫拖又遞給畢勒哥一杯冰水:“王汗勿慌,這個……我們回鶻雖也有數座城池,但民眾軍力實在不能和那些久經戰陣的契丹人相比,他又貪圖我們什麼呢?我們久居在大漠,隻有一些牛羊駝馬,整個回鶻境內的漢人和契丹人都不多,且回鶻人多為耕種放羊,再就操持各類手藝工匠,要不就是來往各邦的商旅。這大遼誌在複國圖霸,我想,也隻有西邊的大食國或者喀喇汗國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畢勒哥一聽,雖然知道他是在安慰,但也有幾分道理。大食國素來野心勃勃,對西域各邦盤剝欺壓,根基著實不穩。再就是喀喇汗國,雖然他們也是回鶻人子孫,但多年以前就變得爭強好勝,且受西邊大食國、塞勒術克國所奉大食教影響,拋卻回鶻人舊有風俗,即使同族血脈也變得疏離。樞密使曹裏弗也從旁建議,如果契丹人當真要圖謀回鶻,他也可以溫拖之言據理力爭一番。哪知道他們剛說著,外麵侍從遠遠就驚慌地喊著:“啟奏阿廝蘭汗,不、不好,契、契丹人來了……”畢勒哥一聽,手一抖,一塊石榴掉在地上,張嘴:“啊……”
畢勒哥隻好先命曹裏弗大開城門,命溫拖預備鼓樂,入內宮換了一身衣裝,騎著大宛名駒率群臣出城迎候。此時已經酉時,可西域還是絢爛的晚霞映照天際,鮮豔如火,天空中沒有一絲風,從大漠彌漫而來的熱氣還很濃烈,這是高昌自古以來的特色。畢勒哥頭頂一張巨大的黃色華蓋,一匹白馬兩旁護衛緩緩而出,行了大約一炷香時分,遠處密密麻麻列著遼軍,全是黑甲輕騎,也是鼓號響徹曠野。刀槍兵刃閃著寒光,旌旗林立,前麵一黑一白兩匹馬站立在遼軍旗下,正是耶律大石和李天晟,身後有數名將領和撻馬環繞,正是北院大王蕭斡裏剌、招討使耶律鬆山、副招討使耶律燕山、另有部族左右軍長撒八和床古爾,另有先鋒是耶律術薛和十餘名親衛撻馬等。
畢勒哥此時親眼見到遼軍陣容,頭上汗水如雨,好在這裏本就炎熱,掩飾了他的心情,硬著頭皮與溫拖、曹裏弗帶著幾個隨從走近。耶律大石和李天晟也策馬上前,蕭迪裏和蕭突迭隨後。畢勒哥見狀,急忙下馬,迎上去學著中原人抱拳行禮,用有些蹩腳的漢話道:“參、參見大遼契丹大王,小王接到大王書信,不勝惶恐,正、正在備、備大軍水糧,未想大王這樣神速……令小王那個……”一時有些語無倫次,大石笑道:“多謝,沒想到國主漢話說得不差,比我們一些契丹人都要好啊。今日大軍到此,正如我在信中所言,回鶻與我大遼交情非比一日,這一次我們路經友邦,也是眾人想要順便一睹這西域名城風采。嗯,果然氣派,令我等大開眼界……”說著下馬來,與畢勒哥攜手緩緩往城門而來,一旁回鶻歌舞樂隊紛紛奏響箜篌、觱篥、橫吹、琵琶等器樂,回鶻君臣無不笑臉相迎,但也還有不少回鶻百姓在城門外爭相探望,擔心契丹人到此,是否當真會打起仗來。
蕭斡裏剌、耶律鬆山等也隨同回鶻眾官員入城。李天晟叫過蕭迪裏和術薛,吩咐安排大軍在城外駐紮,術薛指著馬鞭道:“軍師,大王和你們就幾十來人進城,會不會有危險,不如我派些先鋒兵勇入城護衛,諒他區區回鶻,不敢把我們怎樣。”李天晟笑著攔住道:“你都說他們不敢把我們怎樣,那又為何還擔心大王安危?你這麼帶兵入城,讓城內百姓如何看待我大遼?”術薛愣了一愣,李天晟轉身對蕭迪裏道:“注意管束軍士嚴從大王號令,決計不得驚擾城內外各族百姓。”說完帶了蕭突迭手下約百名精壯撻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