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從聖彼得堡到葉卡特琳諾斯拉夫要走很長時間,路上寂寞冷清,到處是泥坑。驛站設在茫茫草原上,驛站主人還經常與行人發生爭吵。普希金疲倦時就在顛簸的馬車上睡覺。那裏既有獸皮味和馬糞味兒,又有人身上的汗臭味兒。陽光、陰影,陰影、陽光,漫漫行程花費了10多天的時間。一路風塵,他終於來到了葉卡特琳諾斯拉夫城。這是一座嶄新的小城,但卻死氣沉沉。土路大街的兩旁是佃農們的小破屋和波將金王府。王府破爛不堪,無人居住。

普希金一到,就去拜會英左夫將軍,他是南俄移民的財產監護人。英左夫以父輩的善意接待普希金。他悄悄注視著詩人,沒有過多打擾他。普希金住在曼德利可夫卡區一所破舊的猶太人小屋裏。由於他在英左夫將軍府沒有固定工作,每星期去三次就足夠了。普希金是位古怪的官員,又是編外人員,加上他生性懶惰,因此常常借機到森林裏漫步消磨時光,有時還到第聶伯河上劃船。普希金的到來引起了這座小城居民的注意。他們本來就好奇,但又佯裝嚴肅。有人說自己看見普希金身穿透明長褲神氣活現地坐在省長客廳裏,“我一看就知道是他!”女士們聽後十分驚訝。另外幾位則說,葉卡特琳諾斯拉夫修道院一位教員曾去拜訪普希金。普希金卻要趕走客人,說什麼:“現在您不是已經見到我了嗎?那好,再見吧!”

但這種狀況很快就改變了。普希金寫道:“我抵達葉卡特琳諾斯拉夫不久,就感到十分厭倦,常到第聶伯河上劃船解悶。我下河洗了個冷水澡,結果又同以往一樣,發起燒來。”

正當普希金躺在小床上發高燒時,葉卡特琳諾斯拉夫城又來了一位貴客,這就是拉耶夫斯基將軍。將軍是來參觀高加索礦泉的,陪同將軍前來的是他的次子尼古拉(19歲)和兩個小女兒瑪麗亞和索尼婭(分別是13歲和14歲),還有將軍的私人醫生。拉耶夫斯基將軍在衛國戰爭中卓有功勳,他還把當時年僅11歲和13歲的兩個兒子帶到了疆場。俄羅斯的版畫家和禦用詩人對這一事件大加頌揚。在將軍次子尼古拉作為近衛軍騎兵駐紮在皇村時,普希金正在皇村中學讀書。他倆在恰達耶夫那裏相遇,騎兵團裏的少壯派同這位學生詩人一見如故,很快成了好朋友。現在尼古拉聽說普希金正在葉卡特琳諾斯拉夫城,一下車就急忙去見流放中的老朋友。他發現普希金“躺在一間猶太人的破屋裏,正在說胡話,身邊既沒有醫生,也沒有藥品,隻有一杯冰鎮檸檬水”。普希金本以為大家把他忘記了,現在突然在異地遇見老朋友,止不住流下了幸福的熱淚。尼古拉毫不怠慢,馬上去找父親的私人醫生。大夫已經上床休息,尼古拉把他叫起來,拉著醫生就去看普希金。

“大夫,我在這裏遇見了一位老朋友,他正在生病,應該幫他治療一下。請快跟我走!”

大夫在他的《回憶錄》中寫道:“我別無他法。我們馬上上路了,來到了那間簡陋的小屋裏。在一張木板小床上,坐著一個年輕人。他十分消瘦,麵色蒼白,胡子拉碴。我問小夥子:‘您病了?’‘是的,大夫。我出去玩耍,到河裏洗了一個澡,可能是受了涼。’經過仔細檢查,我發現小夥子燒得厲害。在他前麵的桌麵上,放著一遝稿紙。我問:‘您在忙些什麼?’‘我在寫詩。’”

尼古拉請普希金隨拉耶夫斯基一家繼續往高加索的方向進發。英左夫將軍是普希金的上司和監護人,對普希金這一要求,他沒有提出異議,並向聖彼得堡寫了一封信,請求上司批準。他在信中寫道:“盡管普希金青春年少,但他的體質太弱,現在他又處境艱難,需要得到一些幫助,也需要出去散散心。為此,我同意他隨同拉耶夫斯基將軍去高加索。將軍經過葉卡特琳諾斯拉夫城時很願意帶普希金去遊玩一下。值此機會,我請您將此事轉告卡波狄斯特裏亞伯爵。希望上司寬容我這一決定,並相信我這樣做並非是對他的姑息。普希金是個好小夥子,可惜的是他未能進一步深造。浮誇的知識分子永遠是浮誇的。”

拉耶夫斯基有輛敞篷四輪馬車和兩輛雙排座小馬車。身體虛弱又正在發高燒的普希金被架到四輪馬車上,同尼古拉坐在一起。瑪麗亞、索尼婭、英籍教員和一名伴女、以及醫生和將軍等人坐在另外兩輛車子上,同行李擠在一起。路上,將軍發現普希金病勢較嚴重,不適宜坐敞篷車,便叫普希金坐到他的車子上。就這樣,他們又湊合著上路了。在離靜靜的頓河不遠的地方,他們就看見了大海。將軍的兩位千金立即跳下馬車,向海邊跑去。小瑪麗亞追著浪花嬉戲。海水泛著浪花,時進時退,小姑娘總追不上它們。普希金十分高興地望著這個場麵。這位活潑的黑發姑娘並不漂亮,但那是那樣優雅和充滿青春活力,她的動作如同小貓那樣敏捷!在這位13歲的小姑娘戲水場景的感染下,普希金詩興大發,不由得賦詩一首:我願意變成浪濤,

用嘴唇去吻您的雙腳。

在諾沃切爾卡斯克村,拉耶夫斯基一家人到阿塔曼捷尼索夫家裏小憩。阿塔曼請他們吃飯,普希金吃了許多白肉凍,結果病情加重,熱度猛增。

“大夫,幫我治一下吧。”“那您可要聽我的!”“我聽您的,一定聽您的。”(又是藥水,陣發性高燒和噘嘴蹙眉)“出門一定要穿上大衣。”“這可不行,那多熱!”“熱點總比發燒好吧!”“不,我寧願發燒!”(又是一陣高燒,來勢更為凶猛)“大夫,我犯病了?”“對,因為您太固執,您要聽我的話。”“我聽,一定聽!”

普希金雖然不太注意,但他的病情漸漸好轉起來。他們來到戈裏亞切伏茲克鎮礦泉附近時,他的病就痊愈了。

普希金對高加索的印象十分深刻。過去他一直生活在聖彼得堡那種煙霧靄靄的環境下,對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幽靜草木也很熟悉。現在能看到高加索的崇山峻嶺,他十分高興。他們還未到高加索山腳下,他就已經看見了遠方雲霧繚繞的群山。那裏空氣新鮮,山間小溪潺潺流淌,泛著白色泡沫,猶如香檳酒一般。陡峭的山崖上,雄鷹在盤旋翱翔,岩羚羊在那裏攀援嬉戲。在那裏,切爾克斯部落同哥薩克人經常發生小摩擦。那陽光燦爛的天空,那荒涼的原野景色,使普希金對自由生活更加熱愛。在這神秘的高山地區,他更痛恨城市生活和發生在城市裏的陰謀詭計。他感到自己同那裏的岩石、白雪是朋友,同山洞和瀑布是知己。他們要一起去反對沙龍和候見廳裏的那些小人。他終於發現了人間的偉大之處。

普希金給弟弟寫信時這樣寫道:“很遺憾,朋友,你未能和我一起觀賞這裏的綿綿群山和冰雪覆蓋的峰頂。在晴朗的早晨,從遠處望去,那裏是祥雲朵朵,五顏六色,似乎凝固了一般。令人遺憾的是,你未能和我一起攀登這裏的山峰,如擁有五個山頭的貝希太烏山、瑪蘇克山和鐵山,還有岩石山和大蛇山。高加索是通往亞洲的南部邊界,這裏的一切都叫人感到好奇。葉爾莫洛夫將軍的名聲和功績在這裏是路人皆知的。切爾克斯人挺害怕他的。過去他們常來騷擾,現在不敢了。在路上行走愈來愈安全,雇用保鏢人員已無必要。這個地區歸並俄國不久,我們還沒有撈到什麼油水,但願它能成為我們同波斯進行友好貿易的橋梁。”(1820年9月24日)

普希金一麵欣賞高加索的優美風光,一麵了解哥薩克人同切爾克斯人的遊擊戰故事,同時也休養身體,因為那場高燒和過度勞累使他的體質變得很差。

普希金在同一封信中又寫道:“我在高加索逗留了兩個月,天天不離礦泉水。這對我大有裨益。尤其是這裏的硫礦溫泉,對我更有好處。另外,我還在含硫和鐵的溫泉裏洗熱水澡,也洗過冷水浴。”

1820年時,高加索的礦泉以它的自然風光而聞名。但到後來,自然景色遭到了人為的破壞。當時,泉水是從岩縫裏湧冒出來的,浴室也隻是一些簡易的木板房。富人去那裏避暑,把帳篷搭在這些神奇的瀑布上,夜間還要防止山民的偷襲。數年後,當普希金第二次去高加索時,他又想起第一次高加索之行時露天洗澡的情形。他寫道:“想當年,浴室都是簡易木板棚。泉水多是自然噴泉,從山坡各個方向噴湧出來,冒著熱氣,嘩嘩流淌,像一條條白色或棕褐色的帶子。我們常用破瓶子去裝礦泉水。現在我才明白高加索礦泉水對人體多麼有益。可惜那荒涼的自然景色已不見蹤影,真令人遺憾。過去那些多石的羊腸小道、那些樹叢、那些不設欄杆的懸崖絕壁(過去我曾沿那裏的峭壁攀登過),如今已不知去向,又一個令人遺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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