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異族敵意
順著攬泉分山的層層梯田,往山下一裏處,是千戶寨的蝶母門,在南疆,千戶寨的三苗人愛穿百花衣,慣用四尺長刀,和飼養響蠱鳥,幾乎每一位行人的肩頭,都有各色蠱鳥穩態盤踞。
身穿唐罩衫的我,方踏入萬蝶紋拱的大門半步,身穿藤製甲的守寨侍衛便緊隨我身後。
對於少門主的鷹犬,我早已習慣了他們的監視。
千戶寨,錯落有致的吊腳樓台臥山而建,一眼難盡,街道,雖然逼仄狹窄,但無關緊要,畢竟大多數人群都在吊腳樓下行徑。
西江,將山盆中的苗寨一分為二,江風爽颯颯,再熱鬧的節日,也不會有潮熱的感覺。
人群,不隻是人,衣鮮蝶多,隨風逐瓣的彩蝶,肆無忌憚飛過眾人頭頂,貌似安寧祥和的寨子,卻總是忌諱中原人到來,原因在於大宋國對南疆諸部落,賦稅極為苛刻。
進寨,一支笛曲未完,身後四名侍衛,新添一老一少,腳步時緩時急,癮著起伏殺機而來。
其身份也不難猜測,大抵是三年前我和師姐鬧出人命後,一直想要製裁天芻門的誇氏鏢門子弟,我隻要下山他們就會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阻撓不歇。
路過山坎小攤前,我將竹笛撇在腰間,發現一支奇長的墜鈴釵,極為適合戲貓“老板這銀釵多少錢?”
一旁女客,拍拍衣塵,十分嫌棄的說“妹妹我們快走,又是中原的臭樂師,真晦氣。”
她們手足上的嫩銀花飾,伴著叮叮聲遠去。
被斷財路的攤主,怒得一起身,眼瞪如拳,奪回我手中發釵,一字一頓吐道“立刻滾,我的東西,不賣宋國小畜生!”
我扔給他一吊錢,執意道“你賣給我,我現在給雙倍的錢!”錢這種東西對我來說其實一點用也沒有,畢竟苗寨裏的人都不願意接受中原人的錢財。
正想著有侍衛在場維和,事情也不會鬧得太大之時,街尾隱約傳來一陣姊妹簫和裹花筒笛的禮樂。
攤主一臉懼意,避讓高貴的禮樂隊伍,惡狠狠將發釵折成兩半。丟給我“這才是你理所應得的!中原人還敢買我的東西,呸...”
侍衛見我吃了虧,麵帶慍怒,趕緊前來護走罵罵咧咧的買賣人,一臉似笑非笑的說“兔糕子你何必自討苦吃呢?給你家師姐買禮物也輪不到你吧。”
“記得你師兄上次買了支舶來品,七彩鈴花寮,可比這一車的發釵都還要貴好幾倍,你這玩意兒給得出手嗎。”
我本想將此釵丟掉,但聽侍衛長舌婦一般的奚落我,不由長吐一口氣,平息心中的怒火,隨手將發釵納入袖帶中“我師姐乃千金之軀,這等凡俗的玩意,自有它用。”
“那你一個男人買它做什麼?難不成是你自己要帶?”
“哼哼...我看他是在苗疆待不住,要先他師姐一步出閣。”一人看著我嗤笑不斷。
他們雖然是來護行的,但廢話太多,我便隻好讓他們閉嘴,劍指博風一勁,探向侍衛的頭巾,他還未及反應,裹巾上的一枚頭釘,便被我夾在了二指之間。
侍衛罵罵咧咧的撩起眼前一圈一圈落下的裹布之際,我指尖點芒一拋“咻”
順勢看去,木匠屋前掛著的禽籠,一個接一個的劈裏啪啦落地。其係繩的斷口就像被一劍割開,恰好整齊。
侍衛咽了咽緊張的口水“你買這個釵子難道就是為了練暗器?”
我因為商陽穴勁氣用得過猛,收手入袖,暗自摩挲著生疼的指尖,臉皮也不自然的抽搐笑著“如果有那家鐵匠鋪子願意給我打造飛鏢,我也不會用發釵。”心想就你們也懂什麼叫暗器?像我這樣揮出去之前指尖還發聲的,那根本就是三流手法。
舉著紅祭幡的隊伍緊隨而來,有苗人長老站在隊伍前,口中吟唱著求雨的祭文,我聽見的這兩首曲子極為熟悉,分別是薑央射日和東龍采雨,皆是老師四十年前所譜寫的,心道“我若和老師一樣是西夏人多好,隨便譜寫點東西都會受到苗人的尊崇。”
介於儀式的神聖性,人群迅速避散到街的西麵,我身為中原人不能和苗族人一道擠簇,愣在原地,心情失落的避開他們的目光,看向祭幡隊伍中間,有一支身長莫約五丈的舞草龍,百雀傍身飛繞,鳥語花香甚是瑰麗。
嘩嘩嘩
不容錯過的祥瑞,瞬間讓街對麵的油紙傘如浪潮一般撐開,勾起我不自然的眼神朝他們偷偷瞥了瞥,隻見苗人姑娘們撐起了特製紅傘,讓自己的丈夫或者朋友躲在傘下,祈福風調雨順和安寧的意思。
苗族人所營造的氛圍真是美好極了,我指尖不由自主的跟他們一起滑動旋律,偷偷看著苗族的女性不論老幼,都會撐傘,唯獨一位不合時宜的白衣女郎,瀑發遮麵的表情哀傷著,無傘可撐。
她是一位枯坐在馬車囚牢內遊街示眾的祭品,十數名帶刀侍衛看守著她,尾隨在草龍後方,就像一朵被淤泥扯住身姿的白蓮花,充滿可歌可泣的悲傷。心頭的旋律緊隨她愁容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是苗年的祭品,更有著貞潔烈女被活生生燒死的命運,究其身世、也大抵是一些犯人的家眷。
女郎一雙冷厲雌威的睡鳳眼,在看見我這樣一位大搖大擺行徑在苗人古道上的中原奇少年後,落下灼人心扉的淚來,似乎有著道不盡的委屈。
我不知所措的打量著她,她也衝我搖著木柵,焦急萬分的喊道“你是何人呀?可千萬別救我,快逃吧。”
這是一道中原女人的哭腔,第一次聽見同族人的聲線,腦中猶萬道驚弦浮動,把我一切思想都燒了個空。
右手無意識間挨上了劍柄,但也隻能無能為力的注視著她,隨苗鼓嗵嗵的祭祀隊伍一點點遠去。
待她不甘心的神情烙印在我的腦海裏,身周不知不覺間空無一人起來,所有苗人如同掩蓋在紅花海下,擁擠在街道對麵,虎視眈眈的冷瞪著我,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盡收眼底。
有人用尖銳的聲音,打破僵硬的氣氛“快殺了他,那人也是宋國人!”可說這話的人不是壞人,也不是歹人,而是一位聲音稚嫩無比的四五歲女苗童
“沒錯,我是中原人!可我是在苗疆土生土長的中原人!你們幹嘛這樣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不甘示弱的一吼,也許是表情太過猙獰,也許是對中原人的描述太恐怖,小女童懼怕的縮頭埋進母親的暖懷裏嚶嚶哭泣。
一想到此處,熱血勁頭的心中蕩起一鼓救下同族的衝動。
(2)紛爭
“天芻門的小無賴,多年不見,無賴的功夫倒是長進了不少,竟然和小孩提也鬥得上嘴。”嘲笑我的壯士,一手持苗刀一手握闊斧,其肌肉密布脖頸上還刺青著抽象的蜘蛛,像一道道曲折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