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曾想到，今天還會提起我爺爺年輕時的舊事。誰要提到好幾十年前的舊事，鮮有不被兒孫們譏笑為“老土”
而嗤嗤鼻子走開的，何況爺爺的舊事離今是整九十年。故事還沒有開始，兒孫們一聽說講的是曾祖父定情的事，一個個都說：“一定老土得叫人作嘔！”
我一定要講，事關我那個小犬兒向我“訴苦”，沒有十萬八萬，結不成婚。這十萬是，付老丈人、丈母娘聘禮五萬大元；新娘子的結婚鑽戒（她看上的那枚）是兩萬；婚宴酒席就算和客人送的“利是”拉平吧，其他雜七雜八的開支三兩萬，似乎在所難免。供樓的首期銀錢，算是有了。
“沒有十萬，結不了婚。”
小犬兒感慨萬千。
我是萬千感慨。
這就牽扯出我聽來的關於我爺爺的定情舊事。
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因為故事的確很“老土”，也很“寒酸”，但是又確確實實很溫馨。
爺爺送給祖母的定情物竟然是一雙紅漆花鳥木屐。
你瞧，你瞧，小犬兒一聽就皺起眉頭。木屐啥東西。什麼模樣兒？
“你沒見過，穿在腳上的，”小犬兒的老媽子說，“我們小時候就穿過。要穿上紅漆繪上花草鳥兒的，可不容易哪。”
說真的，小一輩的誰也沒見過曾祖父送給曾祖母的那雙紅漆花鳥木屐。故事卻是從我老爹那兒聽來的。
據說，這還是祖父挑了一擔柴，走幾十裏路到鄉鎮上變賣換來的。當時祖母的反應如何，沒有提到。那年代，女人家總是很含蓄的，不會隨便流露出來。總不會像現代人那樣兒戲，辛辛苦苦儲蓄一筆老婆本，結婚幾年就說分手“拜拜”。金錢化為烏有，感情也不留痕跡。祖父被騙去南洋當“豬仔”①，祖母心中還是藏著那雙紅漆花鳥木屐。
祖母沒有把時下“我愛你”掛在嘴上。
祖母也沒有和祖父立下什麼山盟海誓。
據說，她隻把那雙紅漆花鳥木屐包好藏在枕下，一份溫情藏在心裏。聽說，祖父日後從南洋回韓江畔帶她到南洋①指清朝末年被拐販到國外的苦工。
時，她隨身帶的就是那雙紅漆花鳥木屐。
祖父說：“還以為你早已穿爛，扔了。”
祖母答：“藏起沒穿。”
我問過老爸，祖母那雙紅漆花鳥木屐到底收藏了多少時日？
爸爸說：“聽你爺爺講，紅漆剝落了。”
老爸那個年代，說是抱了對母雞就把老媽娶回來了。
我呢？是在大陸結的婚，又正好碰上三年自然災害，一切從簡，或者說一切從“無”，從生產隊砍下兩扇芭蕉，奉上一包五十支裝的“人民公社好”的紙煙就算“婚宴”了。
而今，這小犬兒結婚十萬少個子兒都說不行。
於是，我想起自己兩扇芭蕉一包煙的婚事，想起老爸一對老母雞的婚事，更加憧憬爺爺送給婆婆的那雙紅漆花鳥木屐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