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逝去的二十世紀,對中國人來說,實在有太多的事情值得省思。
至關重要的是,中國應當走什麼路,在一個世紀中進行了兩次曆史性的選擇。
第一次選擇發生在二十年代。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這個黨,效法蘇俄,在中國掀起了一場新的革命。經二十八年的艱苦奮鬥,於1949年奪得了全國政權。
在革命行將勝利之際,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總結了這次選擇的曆史正確性。
他寫道:自從1840年鴉片戰爭失敗那時起,先進的中國人,經過千辛萬苦,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洪秀全、康有為、嚴複和孫中山,代表了在中國共產黨出世前向西方尋找真理的一派人物。在當時知識分子的眼光中,認為西方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文化很可以救中國。中國向西方學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總是不能實現。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十月革命之後,中國人找到了馬克思主義,從思想到生活,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時期。走俄國人的路——這就是結論。
中華人民共和國立國之後,更是“一邊倒“,一心一意“走俄國人的路”,效師蘇聯搞社會主義。
毛澤東主政下的社會主義,倒也不是照搬蘇聯的那一套,如一撥又一撥的“政治運動”就是一大“中國特色”。從“三反五反”、“三大改造”、“整風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化”,直到“文化大革命”。不過,在經濟、政治和文化方麵所建立的體製,中國與蘇聯則是一脈相承的,如農田集中,共同耕種;如消滅私人資本,消滅市場,國家作為全社會資產的所有者,進行計劃生產和分配;再如,權力高度集中,出現領袖的個人權力駕於黨、國家和國家法律之上的個人專製,“個人崇拜”狂潮泛濫不已。到“文革”後期(1976年),國家的經濟已瀕臨崩潰,原先的種種美好承諾——走到反麵。“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毛澤東語)。中國向何處走?曆史的挑戰迫使中國共產黨人考慮作出的選擇。
1978年12月,中國共產黨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鄧小平的思想在這次重要會議中起了主導性作用。全會之後,停止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開始清理曆次運動中的錯誤和錯案;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的思想解放運動,第一次猛烈地衝擊了僵化的教條;中國人開始反省過去所走過的路。接著,“文化大革命”被完全否定,劉少奇、彭德懷等大量冤案平反昭雪,人們紛紛議論毛晚年的錯誤。
1978年的三中全會,是黨經曆多次深重災難後的一次醒悟,也是中國發展的一次大轉折。24年後的今天,再去思考這次會議的曆史意義,應該意識到,這是二十世紀中國人的第二次選擇——告別“俄國人的路”——的開端。
1991年,發生了蘇聯解體、蘇共解散的重大事件。這是這一體製的內在邏輯發展之必然。
社會主義祖師爺的不幸結局,對中國共產黨人是最嚴厲的警示。
1992年,年邁的鄧公毅然南下,發表重要談話,力排改革就是“改向”的質疑。不久,中共十四次代表大會宣告推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是告別“俄國人的路”所邁出的重要一步。
曆史的進程使我們愈來愈清楚,二十世紀中國人的第二次選擇,就是告別“蘇俄模式”,走向世界文明的大舞台。如果要將鄧小平的理論作一個概括,那就是四個字:“改革開放。”他不可能引導我們走完“改革開放”的全過程,但他開辟了這條道路。他是二十世紀中國發展道路作出第二次選擇的領頭人。這就是鄧小平千秋功垂的曆史地位。
當今中國的進步(或者說“複興”),就是一步步地告別蘇俄模式,即一步步地融入全球化的潮流。對中國來說,這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但困難還是不小。
我們曾否定過西方文明,並長期作為討伐的對象;我們曾閉關鎖國,長期與這種文明相隔閡;即使向西方學習,在如何學習問題上,也各執一端,爭論不休達一個多世紀。“中體西用”、“全盤西化”,就是兩種有代表性的意見。二十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以來,又冒出姓“資”姓“社”叫喊聲,阻擋中國吸收西方文明的優秀成果。現在,姓“資”姓“社”的論調已被人們看破,失去了傳播的市場。
陳樂民先生說了一句富有啟迪的話:“中國的近代史是在十九世紀中葉與西方文明的撞擊並接受其影響而啟其端的。”鴉片戰爭是列強的侵華惡行,卻更是中國由中世紀進入近代社會的開端。這早成定論。戰爭的誘因,若從中方反省,實因清廷夜郎自大,閉關鎖國,拒絕參與世貿。此次戰爭之後,緊鎖的天朝國門打開了,西方文明撲麵而來,於是有了洋務運動、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北伐戰爭等等的曆史事件,這些都是中國脫離中世紀孽根的西化現象,其進步意義誰也不能否定。有鑒於此,康有為感慨地說:“若使地球未辟,泰西不來,雖後此千年率由不變可也。”而袁世凱稱帝、蔣介石“一個領袖、一個政黨、一個主義”的獨裁政治,是抗拒西方文明的鐵定的倒行逆施。建國之後,閉關鎖國、“全麵專政”、“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導致貧困、落後,也是拒斥西方文明對我們的懲罰。中國與西方的差異,先賢們早有洞見。如馮友蘭說,所謂“中西之交”,乃“古今之異”。瞿秋白也明白地說:“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其實不過是時間上的。”姓“資”姓“社”的詰難也好,“不符合國情的”齟語也罷,麵對這些卓識,不知還有什麼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