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又是一年春。

日子難捱的人,總是一遍遍數著,恨不能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計算,日子好過的,總惟恐歲月如梭。混沌著過日子的人,才對時間沒什麼概念吧?我已記不清進宮幾年了。

這樣說或許有些滄桑,畢竟我才雙十年華——其實我是記得的,有時不願想起,因為沒什麼值得牢記。十五歲進宮,一恍五年已過,歲月如落花無聲。閑來佇立花下水邊,宮院深深,滿目是人,又覺空蕩蕩。

這大抵就是寂寞了。也許寂寞給人一顆蒼老的心。

國泰民安,飽暖安逸,無憂無慮,整座皇宮,人人過著這樣的生活,大家也都有些寂寞,可都認為這沒什麼。

閑時我愛聽宣娘娘撫琴。

她奏長門怨,餘音嫋嫋,九蕩於殿閣,一曲鳳求凰,隻是無人相和。

或許我們這些女人不爭來鬥去很顯得很是怪異,後宮曆來是非之地,主角全由女人所唱,可一幹寂寞女人,索然相對,成天爭來鬥去,豈不成了無事忙?

我和宣娘娘交情很好。

她出身官宦世家,為人溫婉,才藝雙絕,隻是不得寵。其實得寵隻是個概念,至少對我們這幫無關緊要的角色來說,畢竟自古高台之上,惟幾人耳。

一個男人,數千女人,得寵就會變得遙不可及。

我們不怕,我們早已習慣,我們有自己的生活。

邊疆告急,與我們無關,叛軍暴起,我們不得要領,破城逼宮,我們別無他法,亂作一團。

原來天下太平隻是粉飾。

皇城已破,大廈已傾,叛軍殺入宮中,如噬血的蝗蟲。

皇上拔劍自刎,後妃四逃,哪裏逃得掉?被趁亂淩辱的不在少數,我和宣娘娘慌不擇路,躲入床塌之下,到底被人母雞般揪出來,為首的討好上司,將我們獻給將軍,那將軍又把我們獻給太子。

安靖早已自立為王,兒子負責攻城,大獲全勝,意氣風發,端坐白馬之上,銀盔銀甲在驕陽下直刺人眼。

我們被扔在人群正中,眼前根根馬腿,馬蹄狂燥踢踏,也許瑟瑟發抖的兩個女人看起來很有有趣,笑聲在頭頂暴響。

太子大笑,白馬被火光印得通紅,他問:“昏君已死,你說,該是不該?”

宣娘娘抬起頭,突然停止了顫抖,懦弱一掃而空,目光暴長:“匹夫,我咒你父子坐不穩龍椅一天!”

獻上我們的那名將軍知道惹了獲,大喝一聲,長槍一抖,穿心而過,宣娘娘慘叫一聲,倒地身亡。

她父母兄弟皆在暴亂中喪命,安氏父子罪魁禍首,怎可討好仇家?

太子仰天大笑,看了看我:“你說,該是不該?”

冰冷屍首,在我身側,鮮血濺在臉上,熱的,然後迅速變冷,宣娘娘寧死不屈,她死了。

我向上叩首:“昏君不道,太子義所當為,天下稱頌。”

他扭曲著五官,又問:“好是不好?”

淚水流入口中,我嗚咽:“再好沒有……大,大快人心。”

“哦?”他笑著打量我:“你是昏君寵妃?”

一絲曙光印入腦海,我環顧,什麼都完了,我也快完了,可我不想完。唯一的希望,總能讓人不顧一切,我爬到太子馬下:“太子,太子饒命啊!”

“昏君沒種,一死了事,他的女人比他更沒種。”他哈哈大笑,仿佛看了天下最滑稽的猴戲,跨下白馬打了一個響鼻,我愣著,手臂忽然一痛,像整個脫離身體,淩空的感覺陌生得令人恐懼,馬背的堅實更讓人莫明的驚惶。

皇宮在倒置和顛簸中漸漸遠去,他勝了,卻沒興趣收拾爛癱子,而我,則像他心血來潮去逛廟會,帶回的一匹布。

有時我會想起那天的每一個細節,有時又一點一絲也記不起來。

事實上我是努力裝作老道的,畢竟我撒了謊,我不是昏君寵妃,他當然希望我是,這樣才能生出一種叫做征服感的東西。

男人在女人上麵,本身已很有征服感,何況我是昏君的女人——他的父親占了昏君的江山,他占了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