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同手同腳 (1 / 3)

(一)

“有能耐啊管峰,有能耐怎麼不管好你大姐那個賤女人!”

母親氣得臉通紅,手指著父親,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說著,然後粗重地喘著氣。

父親沒有說話,隻是僵坐在沙發上,低著頭。

“我告訴你!隻要你大姐在,這個家就不得安寧,立馬和她劃清關係,省著惹一身騷。”母親手裏的紙杯已經癟了,她狠狠地扔進垃圾桶,險些將垃圾桶砸倒。

“我自己會處理。”父親沉默半天低聲說出這句話,頭低得更低了,看不見臉,右手用力地搓著早已褪色的沙發。

“好,你自己看著辦,但她要是影響了熒熒的治療,我跟她沒完。”母親扔下最後一句話,走進衛生間,摔了門。

我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姑姑這次回來定會一起軒然大波。

我不想加入這場是與非的爭鬥,我平複呼吸走出臥室,走到姐的書房,她還在看書。我笑著告訴她早些睡覺,然後到冰箱裏拿瓶可樂回到臥室。

關門的刹那,好像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歎息,又好像沒有。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我有太大的關係。

(二)

姐被發現神經係統有缺陷的時候才十七歲,我十四歲;而當她完全因病而失去記憶的時候,她二十一歲,我十八歲。

她病情嚴重的那段時間是家裏最艱難的時候。起初她隻是偶爾出現頭痛的症狀,後來疼痛愈演愈烈,晚上難以入眠。接著她便開始不間斷地失憶,忘記去學校的路,忘記自己行李箱的密碼,忘記朋友的名字。現今她能記住的隻是當日發生的比較重要的事。父親帶她跑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仍沒有找到根治的方法,一個著名的上海醫生建議我們幫她恢複記憶,他說我們也許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強行地刺激她的神經,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強得多。

也就是那段時間,姑父被查出患了肝癌,不久便去世了,全家都沉浸在悲傷中,除了姑姑。姑父死後,她如同換了個靈魂,充滿了精力要過她所謂的“好生活”。姑姑燙了頭發,穿起了裙子,開始化妝,業餘時間參加大量娛樂活動,完全不顧外人鄙夷的眼光。家人都勸她把握好分寸,畢竟自己將近六十歲而且丈夫才剛去世。但姑姑不聽勸,我行我素。除此之外,她私下以各種理由向兒子要錢,仍然不滿足,硬要賣房子,但被父親製止了,父親告訴她要是她賣了房子就永遠不要再進家門。就這樣,她才平靜下來。後來她自己去了大慶。沒有了音信。

昨天她突然又回來了,脫胎換骨般,比以前年輕許多。她隻是回來告訴我們她要結婚了,同一個患糖尿病的很有錢的老頭子,她隻是想得到家人的同意,或是希望我們去喝喜酒。

全家人除了父親全部對姑姑的行為不予理會或是不屑理會,每個人都覺得丟盡了臉麵,唯獨父親,固執地堅持著為姑姑著想,替她擋住外來親屬的惡語相向。

母親才同父親吵了架,說:“有能耐怎麼不管好你大姐那個賤女人。”

(三)

姑姑回來沒有住在任何熟人家裏,她住在賓館。當她來家裏吃飯的時候,我在花園陪姐散步,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要我們回家吃飯,便領著姐回家。回家路上,姐問我誰來家裏了,我說姑姑。她卻說:“我不喜歡見生人。”我沒多說話,隻想要是我也失憶了該有多好。

我們才剛進屋,姑姑便迎了上來,我看見她皺了皺眉。

“幾個月沒見,好像都變樣了!”姑姑自顧自地笑著,沒人回應。

姐向來對“生人”沒有興趣,連看都沒有看,姐便拉著我走進書房。

“哎呀,這是怎麼了?”姑姑問道。

“孩子不願見‘生人’。”母親冷冷回答,姑姑翻了個白眼沒說什麼。

吃飯的時候姐沒出來,我給她送過飯又回到飯桌,姐不出現有理由,我不出現就不對了。

“你們不知道大慶有多好,比這兒幹淨多了,空氣也好得多。呆了幾個月,我的氣管冰都好了不少。”姑姑開了話題,時不時擺弄她那做過護理的手。

“我們享受不了,沒那個福分。”母親給我夾了青菜。

“大城市麼,好是應該的。”父親剛說話,抬頭便遇到了母親的白眼。

“小馨啊!有時間我帶你去美容吧!人歲數一大老的特別快,你看你,為倆孩子操那心,也該想想自己了。”

“我沒那麼自私,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又不是去勾引誰。”母親又為我盛了一碗飯,我已經飽了,本想去書房,但現在也隻能硬挺下去了。

父親再也沒有說過話。

所有人都吃完的時候,我偷偷地呼出一口氣,此刻心情平靜的應該還有父親,他尷尬地夾在母親和姑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