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姨媽也有笑聲(1 / 3)

江南的夏季炎熱而潮濕。這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熱。

姨媽去了上海,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上海,去幹什麼。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自然不知道,姨媽也沒對我說。姨媽不在了,我隻好住在奶奶家。

奶奶家的房後是一片比院落略高的坡地,高高低低長著五六棵榆樹。一有空我就爬到最高的那棵樹上,透過稀疏的樹葉,望著鎮子的方向,盼望著忽然有一天,姨媽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通向鎮子的是條田間小路,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白光。小路兩旁,散落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水塘。塘裏的水折射出的陽光十分尖銳刺眼。一壟壟墨綠的稻秧長得十分茂盛,像一塊塊綠色的地毯。稻田裏,稀稀落落有幾個人,頭戴草帽,彎腰拔草。小路上偶爾出現打著陽傘的婦女,一看那種大步流星的走法,就知道不是姨媽。一隻知了在頭頂上不遠處的樹枝上沒完沒了地“知了、知了”叫著。我折下一根樹枝,煩惱地朝它打去。它拖著長長的哀鳴飛到另一棵樹上,剛停穩,又開始了單調無聊的鳴叫,好像是故意氣我似的。

暴曬了一天的屋子像蒸籠似的,讓人無法入睡。家家都將門板卸下來,在門前的空地上搭起一張床,坐在上麵納涼。奶奶不停地搖著大蒲扇,驅趕著蚊蠅,發出“撲噠撲噠”的聲響。螢火蟲忽閃著飛來飛去,放射著一道道青白的亮光。要在往常,姨媽會幫我一起用蒲扇把它拍到地上,然後捉住裝進一個小瓶子裏。有時追到村邊,姨媽用腳撥開草叢,被壓在草下的螢火蟲並不知道厄運降臨,還傻乎乎地一閃一閃發著銀光,隻怕我們找不到它似的。每當這時,就會傳來福金家的尖尖的嗓音:“喂,小心有蛇。”

今晚,看著螢火蟲飛來飛去,毫無興趣。夜越來越深了,連螢火蟲都有點兒疲乏了。大人們仍在夜色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我眼皮直打架,終於支撐不住了,想讓奶奶陪我去睡。奶奶不耐煩地用蒲扇在我的屁股蛋上拍了一下:“自己去睡吧,這麼熱睡得著?”

我一骨碌從門板上下了地,光著腳丫子進屋去了。奶奶家的房子雖然低矮,但結構與姨媽家的是一樣的。穿過廳堂,再過灶房,然後也是一個小天井,最後才是奶奶的臥室。我摸黑走著。當走到灶房水缸旁邊的時候,腳底下踩住一個軟軟的涼蔭蔭的東西。憑在水鄉生活的經驗,心裏感到不妙。還沒等我想清楚,更沒容我做出反應,腳背上像是被火柱燙了下,感到鑽心的疼痛。我聲嘶力竭地尖叫一聲,爾後“哇”地大哭大叫起來:“奶奶,我被蛇咬了……”

奶奶衝刺般地闖了進來的,抱起我三步並作兩步到了臥室,慌裏慌張點著了煤油燈,就著燈光察看著。腳背上,三個牙印呈三角形排列,牙印處滲著些微血珠。奶奶二話不說迅速解開腦後的發髻,抽出一根長長的紅頭繩,在我左腳踝處,緊緊地紮了五六圈。

腳背慢慢紅腫起來,火辣辣的一股熱流直往上躥。血液被奶奶的頭繩截斷了去路,腳背憋得脹痛難忍。

我被蛇咬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村。村民們紛紛來到奶奶的家,幫助出謀劃策想辦法,一致的看法是,必須連夜找地方治,否則危險。

奶奶急得團團轉,沒了主意。我是疼得哇哇直哭。圍著的人突然騷動起來,紛紛讓開一條路。姨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站在了我的麵前。

見到姨媽,我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更厲害了。姨媽把我抱到她的懷裏,撫摸著我的頭:“靄靄,別哭,別哭,姨媽帶你去醫院。”

人群中傳來福金家的尖厲的嗓音:“我想起來了,方莊有個人會醫蛇咬傷。”

姨媽抱起我就往外走:“走,去方莊。”

周達在門外黑地裏站著。他一聲不響地從姨媽手裏接過我,邁著大步往村外走去。

姨媽顯然是剛剛回村,出門常拎的那隻皮箱還沒顧上放回家去。她一邊吩咐奶奶“箱子先放這兒”,一邊問福金家的:“會治蛇傷的人家住何處,姓甚名誰?”福金家的緊張地連說帶比畫,見姨媽遲遲沒弄懂,便緊跟了幾步說:“我跟你一起去。”原來,方莊就是福金家的娘家村兒。

天很黑。一行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田埂往東走去。沒走多遠,一條小河擋住了去路。河對麵,一條小船在水的反光中露出依稀輪廓,一星微弱的油燈透出船上有人的信息。如果從鎮上走,要繞不少冤枉路。姨媽讓周達停下來,朝河對岸喊道:“老伯伯,有個小孩被蛇咬了,要去方莊找人醫,謝謝儂,過來搭過去好吧。”沒有回應。姨媽正要再喊。黑暗中卻傳來了解纜聲和槳磕船幫的“嘭嘭”聲。接著,就隱約可見一個黑影朝這邊移動。沒一會兒,船靠岸了。夜色中,看不清船老大的麵孔。他一聲不響地劃著船。隨著槳聲,小船悄無聲地漂到我們腳下。上岸時姨媽疊聲說了許多感謝的話。船老大卻始終沒說一句回話,連哼都沒有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