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跟著革命也難(2)(1 / 2)

回到學校宿舍已是半夜,整個校園隱藏在巨大的夜幕之中,各種建築物在夜色中露著猙獰,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肖慧敏一頭紮在床上,抱頭痛哭。楊博士一反平時文質彬彬的作派,掄起一張板凳砸向窗戶,玻璃的破碎發出慘烈的聲音。隨後他也一頭倒在床上。

不幸的是,天快亮的時候,楊博士突然犯病了。他渾身抽搐,眼睛發直,嘴裏往外溢著白色泡沫。我害怕極了,急忙去教工宿舍區找校醫。問來問去,才把一位女校醫從被窩裏叫出來。女醫生又是號脈,又是聽心髒,同時讓我趕緊去汽車隊叫車送城裏醫院。汽車早就停了,司機也找不著。等我返回宿舍,楊博士已經蘇醒過來。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用微弱的目光示意我貼近他。他用極低微的聲音斷斷斷續續對我說:“我……不行了……不要我父親……送葬……他來……我會死不瞑目……”

我們還是想辦法將他送到了醫院。但是,已經晚了。醫生隻淡淡地說了句:“絕症。沒治。”

聽醫生一說,我們才有所了解。楊博士的蛛網膜下腔天生窄小,過度疲勞、緊張、激動,長時間的憂鬱、憋悶等等,都可能導致破裂而致人死亡。

原來,生命會結束得這麼容易,這麼簡單。

楊博士的父親還是來了。他灰白、枯槁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默默地向兒子的遺體作了告別。

骨灰盒是楊教授捧回來的。當他捧住骨灰盒時,才發出了第一聲哭。那哭聲不高,但讓人聽了確實肝膽欲裂。我和肖慧敏也陪著哭。

人類的哭大概都是一樣的。這種哭,大概是無法用階級屬性來劃分的吧。

再後來,馮多奎離校,回了原單位,領他那份工資去了。

肖慧敏跟我始終形影不離。

那天,肖慧敏的弟弟來了。他比姐姐高出半個頭,長得英俊而彪悍。他的臉很長,一說起話來腦袋微微後仰,鼻翼隨著話語一張一合,那架勢總像是和人爭高低似的,讓人感到不大舒服。

他是到姐姐這兒“避難”來了。男生宿舍有的是床,睡覺沒問題。我讓他就住到我那間宿舍。他很健談。我每天很晚才回去睡覺。他總是等著我,還要聊一陣子,才睡覺。他告訴我安老師居然成了一派群眾組織的高參……

佘媚媚已經給安老師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女兒剛剛一歲。安老師愛子如命,經常對媚媚講:“我們現在最富有,有他們兩個,我很滿足。我的希望,全在他們兩人身上。”

一個夜晚,西北風尖厲地呼嘯著。安老師一家四口擠在一張大床上正在熟睡。門突然被踢開了,一股寒風隨著一幫人鑽進了房內。一歲的小女兒驚了,哇哇直哭。

進來的人一邊嗬斥著,要佘媚媚製止住孩子的哭叫,一邊翻箱倒櫃,搜找著所謂的黑材料。佘媚媚很害怕,將小女兒緊緊摟在懷裏,哄她睡覺;另一個大點的兒子躲到安老師背後,驚恐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

一個學生從板子搭成的簡易書架上抽出幾本書來亂翻著,將一疊寫滿字的稿紙,順手亂扔。那是安老師一部書的手稿。他急忙過去阻攔,並發生了爭執。兩個學生衝過去擰住了安老師的胳膊。佘媚媚見狀,急忙放下女兒,過去幫安老師解圍,向學生們不住地說好話。

這一來,剛止住哭聲的小女兒又哭了起來,哭的力度比剛才可是強烈多了。

一個剃著平頭的男生,自進了屋就一直在門口站著,始終拉著臉。孩子的哭聲讓他煩躁不安。他大聲喊道:“狗崽子,別哭!——真煩死人了!”

小女兒不聽那套,仍然拚著全身的力氣在哭叫。

安老師和佘媚媚正與那兩個同學扭成一團,暫時忘記了女兒。

屋子的門後放著一桶冷水。那是為了防止煤氣中毒用的。“小平頭”對小女兒的哭聲終於忍無可忍了,順手拎起那桶水,劈頭蓋臉向小女兒潑去,嘴裏還罵道:“哭!哭!哭!狗崽子,我讓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