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父和馬立昌沒有參加大姨的追悼會。
二姨父幾個月前就住院了。大姨去世的那天,二姨父的病情也急劇惡化。為此,馬立昌留下照看。
回到臨陽,肖慧敏讓我陪她直接去醫院看望二姨父。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病床已經空了。醫護人員說人被接走了,出院了。除了馬立昌,還會有誰來接呢?病成這個樣子,能接到哪兒去呢?
我和肖慧敏趕到東宇公司,馬立昌不在。秘書小姐說不知道馬立昌到哪兒去了。媚媚已經搬到公司裏住,聞訊趕來,把我倆讓到她家裏。她試著幫助分析馬立昌的去向。
媚媚說,前些天小馬讓她看過一張字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送我回家。是二姨父在病床上寫的。小馬說,這些年來一直打打殺殺,從來沒有孝敬過父親。父母感情又不好,為顧及母親的感情,他也沒有對父親表示出特別的孝順。但從內心裏,小馬是個孝子。父親戀土,戀根,死後不想火葬。村裏有一塊陽坡地,是祖上傳下來的,老人希望死後能葬在那裏。要死的人了,這點要求都不滿足,於心不忍。過去是窮光蛋,沒有辦法。現在有錢了,一定要榮榮光光送父親回去。一個多月前,他托人定做了一口柏木棺材,十分考究,十幾個人一齊動手才從車上卸下來,在後院放著。小馬一定趁二姨父沒死前就將其送回,否則就不行了。村裏有規矩,死人是不能進村的。再者,市裏明文規定,黨員幹部死後要帶頭火葬。送回村裏,可以避開這條規定。人已經死在村裏了,總不至於幾百裏路把屍體運回省城裏來火葬。
媚媚領著我們來到後院庫房,棺材已經不在了。種種跡象表明,二姨父已經被送回老家去了。
肖慧敏一跺腳,憤憤地說:“我這個弟弟,一腦門的小聰明。看吧,用不了兩天,市政府辦公廳就會收到父親在山村去世的電報,立昌他這是生米做成熟飯,將辦公廳的軍。市紀委不查處才怪呢!這個屁股還不是交給我來擦!”
果然,剛回到市政府,市紀委一位負責同誌就來找肖慧敏,問是怎麼回事?前兩天辦公廳已經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書,治喪委員會都成立了,馬立昌突然告訴辦公廳,說要送父親回老家休養。開什麼玩笑,病入膏肓,還休什麼養?辦公廳請示有關領導後表示不同意,並派人趕到醫院,但人已經不在了。
肖慧敏首先對弟弟的這種做法進行了不留情麵的批評。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趕去村裏再把老人拉回市裏,不病死也得折騰死。經和辦公廳商量,又請示了有關領導,達成一個折中方案:如果死在村裏,市裏就不開追悼會了,也不承擔任何義務,一切事宜由家屬自行處理。
第三天,馬立昌的報喪電報就來了。給辦公廳的電報寫道:家父已故屍體無法運回,請求就地處理。辦公廳將電報轉給了肖慧敏。其實,她也接到了父亡的電報。電文中說,照村裏的習俗停屍三天後出殯,要求家人在入土那天一定趕去。
接到電報,二姨的心情很不好。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盡管長期分居,感情淡漠,但畢竟夫妻一場。人都死了還有什麼恩怨不能化解呢?這就叫一死泯千仇。參加完大姨的追悼會,二姨染上了風寒,發燒咳嗽,身體虛弱。都勸她不要趕去送葬了。馬立昌的電報裏有交代,考慮母親的身體,不去為好。商量的結果,別人就免了,我和肖慧敏必須回去一趟。
幾百裏的路程,要是在二姨父剛參加革命的那個年代,走一趟真得要好幾天的時間,現在方便多了。有肖慧敏那輛桑塔納,幾個小時就能趕到。為在起靈前趕到,早六點,我們就出發了。
一路上,我倆誰都不說話。肖慧敏臉色凝重,眼睛望著窗外,像在回想著什麼。汽車在山路上盤旋,窗外的景色不斷地變換著。自從畢業離校後,我倆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長時間,無拘無束地坐在一起。當年的白衣天使,現今眼角已經爬上了些許皺紋。突然,她“撲哧”一聲笑了一下。我推了她一下,問她笑什麼。她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反問道:“猜猜看,我想起了什麼事?”我馬上想起“大串聯”被從火車上攆下來的事。她瞟了我一眼,臉上露出苦澀而嬌嗔的笑容。
“你真是我肚裏的蛔蟲,我想什麼你也能猜到。……想想真可笑,你說,那時候咱們怎麼那麼傻呢,讓一個中學生一唬就唬住了。咱們那個聰明的楊博士,咱們是聽了他的話才趕到火車站的。結果呢,他每一個乖乖地站了起來,灰溜溜地被攆下車去了。”她又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