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海明威作品精選(13)(2 / 3)

“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到那裏去住呢?”

“很可能是個敬老院吧,”她說,“三年來,我像個天真的孩子似的希望,戰爭會在聖誕節結束。可是現在,我希望等我們的兒子當了海軍少校再結束。”

“也許他還要當陸軍少將。”

“如果這是百年戰爭的話,他海陸兩軍可以試一試。”

“你不想喝杯酒嗎?”

“不,酒能使我高興,親愛的。但也讓我頭昏目眩。”

“你從沒喝過白蘭地嗎?”

“沒喝過,親愛的。我是個老派的老婆。”

我把酒瓶從地板上拿起來,又倒了一杯酒。

“我還是去看看你的難兄難弟吧。”凱塞琳說,“你不妨看會兒報紙等我回來。”

“你必須得去嗎?”

“這是工作,現在不去,一會兒也得去。”

“好吧,那就現在去吧。”

“我等一會兒就回來。”

“那時我把報就看完了。”六

夜晚,天氣一下子轉冷,第二天又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我冒雨從馬賽列醫院趕回來。渾身都濕透了。我換了衣服,喝下一點白蘭地,覺得白蘭地的口味不佳。夜裏感到惡心,第二天吃過早飯竟然惡心嘔吐起來。

“這毫無疑問,”住院醫師說,“你看看他的眼白,小姐。”

蓋齊小姐看了看,又拿個鏡子讓我自己看。我的眼白發黃,原來是黃疸病。這黃疸,足足讓我在醫院治療了兩個星期。幹擾了我和凱塞琳一起度“痊愈休假”的計劃。我們原來計劃到馬賽列湖上的巴蘭薩去。在樹葉凋零的秋天,那兒一定有一種特殊的情調。那裏有散步的花園,可以在湖上拖鉤釣鱒魚。那地方比施特雷沙好。並且交通不太方便,人也比較少。施特雷沙和米蘭的交通太方便了,來旅遊度假的人很多。很容易見到熟人。巴蘭薩那兒有個美麗的村莊。你可以劃船到漁夫住的那個小島上去玩。其中最大的一座島上有一家飯店。隻可惜,我們沒有去成。

一天,得了黃疸病的我正躺在床上,範坎本小姐走進房間來,打開鏡櫃。看到了裏麵的一些空酒瓶。我剛讓看門人拿走了一批空瓶;肯定是被她偶爾看到,所以跑上來搜查。瓶子大多是苦艾酒瓶。馬薩拉葡萄酒瓶,卡普裏白酒瓶。吉安蒂紅酒的酒壇子,還有一些科納克白蘭地酒瓶。看門人剛剛拿走的是大一點的瓶子,是裝苦艾酒的和基安蒂酒那種稻草包起來的壇子,還剩下一些白蘭地瓶子等最後拿走。範坎本小姐搜查到的是些白蘭地瓶子和一個酷似狗熊形狀的瓶子,裏麵裝著庫木爾甜酒。狗熊形狀的瓶子讓她特別惱火。她把它拿在手中看著,狗熊蹲在那兒,兩隻手爪向上舉著,玻璃熊頭上有個塞子,屁股上有些粘糊糊的結晶體,我哈哈笑起來。

“這是庫木爾酒,”我說,“最好的庫木爾酒才用狗熊瓶裝。是俄國產的。”

“那些都是白蘭地瓶子嗎?”範坎本小姐問。

“我沒法都看清楚,”我說,“很可能都是吧。”

“這種情況持續有多久了?”

“這些都是我買來的,”我說,“經常有意大利軍官來探望我。我備點來招待他們。”

“你自己就沒有喝嗎?”她說。

“我自己也喝。”

“白蘭地,”她說,“十一隻白蘭地的空瓶子,還有狗熊酒,庫木爾。”

“我會打發人來把它們都拿走。你的所有空酒瓶都在這兒嗎?”

“目前隻有這一些。”

“我還在可憐你的黃疸病。但同情這種感情用在你的身上簡直是浪費。”

“多謝你。”

“我料想沒有人能因此責怪不想重返前線的人。不過故意縱酒來促成黃疸,未免太愚蠢吧。”

“你說我故意什麼?”

“故意縱酒促成黃疸,你明明聽見了。”我一聲不響。“除非你能找到其他借口,我很抱歉地告訴你,這黃疸一好,必須馬上回前線去。我不認為,這種你自己弄來的黃疸,還有資格享受痊愈休假的權利?”

“你不認為嗎?”

“我不認為!”

“你自己生過黃疸沒有,範坎本小姐?”

“沒有,但我見多了這種病人!”

“你覺得這種病人好嗎?”

“總比前線好一點吧。”

“範坎本小姐,”我說,“你可曾聽說過有人為逃避軍役而自踢陰囊嗎?”範坎本小姐不理睬我這個實際問題。她本該這樣就離開房間。但她並不離開,因為她對我一貫印象不好,現在正好趁機數落一番。

“我一向知道好多人用自我傷殘的辦法逃避去前線。”

“問題不在這裏,故意叫自己受傷的人我見過。我問你的是:你可聽見過有人為了逃避兵役而自己踢傷陰囊。因為這種感覺與黃疸病最相似。依我看,女人很少有這種體驗。所以我問你生過黃疸沒有,範塊本小姐,因為……”範坎本小姐走出去了,以後蓋齊小姐走了進來。

“你和範坎本小姐說了些什麼?她在大發雷霆。”

“我們在比較不同的感覺。我正在說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生孩子……”

“你這傻瓜”,蓋淇說,“她在找你的碴兒呢。”

“她已經抓到了我的碴兒了,”我說:“她已經使我失去了度假的權利了,說不定她還想把我交給軍事法庭。她真是卑鄙。”

“她一直不喜歡你,”蓋齊說,“到底為了什麼呢?”

“她說我故意縱酒喝成黃疸,為了逃避回前線。”

“呸,”蓋齊說,“我可以發誓說你從來沒有喝過酒。人人都能證明這一點。”

“她已經發現了那些酒瓶子啦。”

“我告訴過你一百次叫你把酒瓶子清出去,現在瓶子在哪兒?”

“鏡櫃裏。”

“你有手提包嗎?”

“沒有。”

“把瓶子裝在背包裏,我拿去給看門人。”她說。她舉步向房門走去。

“慢著,”範坎本小姐說,“瓶子交給我。”她早把看門人請來了。“請你幫我拿著它們,”她說,“我打報告時要給醫生看。”

她沿著走廊走下去。看門人提著背包跟在後麵。他知道裏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