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你現在是你母親的繼承人了,咱們倆之間有些小事情要處理一下。不是嗎,克羅旭?”
“對。”
“難道非得在今天辦不行嗎?父親。”
“是呀,是呀,我的小乖乖。我不能老這樣心裏七上八下。我想你總不至於要我受罪吧?”
“噢,父親。”
“那好,今晚就把事情了斷。”
“您要我做什麼?”
“可是,乖乖,這和我無關。克羅旭,你告訴她。”
“小姐,您父親既不願平分,也不願拍賣他的財產,更不願因擁有現款而付重稅。因此,必須避免清點和登記您和令尊目前共有而未分的財產……”
“克羅旭,您在一個孩子麵前說這些,您是否非常有把握?”
“葛朗台,您聽我說呀。”
“好,好,朋友。您和我女兒都不願搶我的財產,對不,乖乖?”
“可是,克羅旭先生,我該做些什麼?”歐也妮不耐煩了,問道。
“好,”公證人說道,“您要在這張文書上簽字,聲明您放棄對令堂的繼承權,將您和令尊之間一切共有財產的用益權交給令尊,而令尊則同意您有所有權……”
“您說的我一點都不懂,”歐也妮回答道,“請您把文書給我,告訴我該在哪裏簽字。”
葛朗台老頭的目光從文書轉向女兒,又從女兒轉向文書,心裏激動萬分,一個勁兒用手擦腦門上冒出來的汗珠。
“乖乖,”他說道,“別簽這份文書了,登記要交很多錢,如果你願意無條件地完全放棄你對可憐的已故母親的繼承權,將未來交給我安排,我覺得這樣更好。我會每月給你足足一百法郎的回報。瞧,這樣,你想給什麼人做多少台彌撒都可以了……嗯!每月一百法郎,按利勿爾作十足算,怎樣?”
“您要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父親。”
“小姐,”公證人說道,“我有責任提醒您,這樣您就一無所有了。”
“啊,我的上帝,”她說道,“這有什麼關係?”
“閉嘴,克羅旭。一言為定,就這麼辦了,”葛朗台邊大聲嚷嚷邊拿起女兒的手,用自己的手往上一拍,“歐也妮,你不會反口,你是個誠實的姑娘,對嗎?”
“噢,父親……”
葛朗台熱烈擁抱女兒,把她摟得喘不過氣來。
“好,孩子,你救了父親一命,不過,你隻是把父親給你的東西還給父親,咱們現在兩訖了。買賣就得這樣做。生活就是一種買賣。我祝福你,你是個孝順父親的賢德姑娘。現在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明天見,克羅旭,”他邊說邊瞧著驚呆了的公證人。“您負責準備一份放棄遺產的文書交給法庭的檔案室。”
第二天中午時分,簽署了那份歐也妮自動放棄財產的聲明。老箍桶匠言而無信,雖然曾經莊嚴地許諾每月給女兒一百法郎,但到第一年的年底,連一個蘇也沒給。歐也妮開玩笑向他提起的時候,他不禁臉紅了,趕緊上樓去密室,回來時將從侄兒那裏拿到的首飾的三分之一遞給女兒。
“拿著,孩子,”他聲音裏充滿了嘲弄,“拿這個頂你那一千二百法郎,怎麼樣?”
“噢,父親!您真的給我?”
“明年我再給你同等的數目,”說著,他將那些首飾扔到她的圍裙裏,“這樣用不了多久,他的全部首飾都歸你了。”他搓著兩手又說了一句,心裏很高興能利用女兒的感情占到了便宜。
可是老頭子盡管身體還結實,也覺得有必要讓他女兒懂得點持家的訣竅。一連兩年,他讓女兒當著自己的麵吩咐用人買菜和收賬。他慢慢地逐一將他的田地、農莊的名稱和情況告訴她。到了第三年,他已經將自己那一整套吝嗇的做法完全傳授給了女兒,成為女兒的習慣,這才放心大膽地把家用開支大權交給女兒,讓她成為家裏的女主人。
五年過去了,在歐也妮和她父親單調的生活中,沒有什麼事值得一提。都是些同樣的事情,完成得像老掛鍾一樣精確。葛朗台小姐的多愁善感對任何人都已經不是秘密。可是,雖然人人都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她卻從未漏出隻言片語能證實索漠城各界人士對她內心感情的種種猜測。與她來往的隻有那三位克羅旭和他們無意中帶到她家裏來的幾位朋友。他們教會她打紙牌,每晚都來陪她玩幾局。
到了一八二七年,她父親感到自己年事已高,腿腳不靈,隻好將田地房產的秘密告訴她,對她說,有困難就去找公證人克羅旭,此人忠實可靠。大約到了這一年的年底,老家夥終於在八十二歲高齡得了癱瘓,病情迅速惡化,貝日冷先生說已經沒有希望了。
歐也妮想到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很快便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便更加親近父親,更使勁地攥緊親情這最後一環。在她的思想中,像所有心有所屬的女人一樣,愛情就是整個世界,而夏爾卻不在身旁。她對老父照料得無微不至。父親雖然體力開始下降,但吝嗇的天性不減。所以這個人的死和生簡直沒什麼兩樣。
一清早,他便叫人將他坐的輪椅在他房間的壁爐和無疑裝滿金子的密室之間推過來,推過去。他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但極不放心地來回看著每一個來訪的人和釘著鐵皮的門。聽見什麼聲音都要問個明白。令公證人大為吃驚的是,他連狗在院子裏打嗬欠都聽得見。每當到了收地租、和管莊園的算賬,或者開收據的日子和鍾點,他便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推動輪椅,直到密室的門前,叫女兒將門打開,親自看著女兒秘密地將一袋袋錢摞好,然後把門關上。等女兒將寶貴的鑰匙還給他,他便一聲不響地回到原來的位置。鑰匙他總放在背心口袋裏,不時用手摸一下。他的老朋友公證人,覺得夏爾·葛朗台如果不回來,那位有大筆財產繼承的姑娘肯定會嫁給他那個當庭長的侄兒,於是更加殷勤周到,每日都來聽葛朗台的吩咐,執行他的命令去弗魯瓦豐,巡視地產、葡萄園和草場,替他賣掉收成,將所得一律換成金銀,和密室原有的金子堆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