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也深知他自己寫了“一部怪書,超越了一切尋常的情感,……浮士德是個怪人……靡非斯特的性格也很難理解,”“要想單賃知解力去了解它,那是徒勞的”,“誰要是沒有四麵探索過,沒有一些人生經驗,他對下卷就無法理解。”他在辭世前幾天給威廉·封·洪堡寫信說:“……我確信我為這一稀有的事業而付出的正直的、長期進行的努力將會得不到什麼補償,將會像在海難中被粉碎的船舶那樣被衝上海岸並首先被時間的流沙所湮沒。”(1832年3月17日)
事實證明,這部名著仍擁有讀者。雖然它不易讀懂,但在新中國成立後,已出了5個中文譯本。
歌德完成《浮士德》第二部這件大事後,心情輕鬆愉快。為躲避人們對他82歲華誕的盛大慶祝,他帶著兩個孫兒瓦爾特和沃爾夫岡及仆人,到伊爾梅瑙去了。
在生日前夕,即8月27日,他把仆人和孫兒們安排在林區看燒炭工人、樵夫和吹玻璃工人如何幹活,便由山區視察員約翰·克裏斯蒂安·馬爾陪同,吃力地爬上小丘,向獵人小屋走去。這位視察員後來描述了當時的情景:“我們相當舒適地到了基爾克漢的最高處,先在圓形空場上欣賞遠方的美景,他望著茂盛的森林十分高興,……隨後他問:‘那座林中的小樓必定在這附近吧,我能步行到那裏去,叫馬車停在這裏,等著我們回來’。果真他就健步穿過山頂上長得相當高的覆盆子灌木叢,直到那熟悉的兩層的狩獵小木樓,……一道陡直的樓梯引向小樓的上層;我請求攙扶他,但他以年輕人的活潑神情謝絕了我,雖然他再過一天就要慶祝他82歲的誕辰了。他說,‘你不要以為我走不上這座樓梯,我還能走上去。’我們走進上層的室內,他說:‘從前我和我的仆人在這裏住過8天,那時我在壁上寫了一首小詩。我想再看看這首詩,如果詩下邊注明寫作的日期,就請你費神把日期給我記下來。’我立即引導他走到屋子的南窗旁,窗子左邊有用鉛筆寫的這首詩。一切峰頂的上空
靜寂,
一切的樹梢中
你幾乎覺察不到
一些聲氣;
鳥兒們靜默在林裏。
且等候,你也快要
去休息。
歌德反複吟誦,淚流雙頰,他緩慢地從他深褐色棉布上衣裏掏出雪白的手帕,擦幹眼淚,以柔和傷感的口氣說,‘是呀,且等候,你也快要去休息’。他沉默半分鍾,又望了望窗外幽暗的鬆林,隨後轉身向我說了一句:‘我們現在又可以走了。’”
6天以後,歌德在9日4日寫信給音樂家澤爾特,提到這件事,信一開始就說:“這6天是整個夏天最晴朗的日子,我離開魏瑪到伊爾梅瑙,我往年在那裏做過許多工作,可是長期沒有再去了。在周圍都是樅樹林。最高山頂上一座孤單的小木板房壁上我找到那首1783年9月7日(應為1780年9日6日——引者注)的題詞,你曾使這首歌駕著音樂的翅膀傳遍全世界,那樣親切地撫慰著人們。……過了這麼多年,真是閱盡滄桑:有持續著的,有消逝了的。成功的事物顯露出來使我們高興,失敗了的都忘記了,在痛苦中忍受過去了”。
一個多情善感的詩人在自己的生日前後三次來這個小屋,而且頭兩次相距30年,後兩次相距20年,前後相距50年,怎不感慨萬千呢?!50年來,多少成敗,多少是非,多少朋友已經作古,他還健在,而他已是年過8旬的老人,他曾從意大利、從耶拿、從格爾德米勒、從瑪麗恩巴德,一次又一次獲得新生,獲得青春。他還能像浮士德那樣,喝魔湯而返老還童嗎?決不會有了。他俯視群峰,樹梢,小鳥,從無生物到生物,都一片靜寂,稍等候,他也要休息。當年來此是為了“躲避城市的喧器,人們的怨訴,無法改善的混亂”,求得身心的安寧。這次說不定他也要永久安息了。
第二年,他感到自己不久於人世。他向老朋友米勒立下了遺囑,全權處理他的作品和出版全集事業,也向愛克曼就出版《浮士德》第二部作了交代。他將瑪麗安娜的信件清理好,退還給她,還附了一封信。
3月初,蓓蒂娜要二兒子去看望歌德。歌德看了他帶來的他母親的親筆信,熱情地接待了他。從3月10日至15日,歌德每天請他吃飯。他成了歌德招待的最後一個陌生人。在他告辭時,歌德在他的紀念冊上題了一首小詩:各人自掃門前雪,
全市住宅都清潔。
每人吸取教訓,
就會成竹在心。
歌德在家呆了整個冬天,感到心情煩悶和急躁。他急於到室外活動一下,渴望春天。3月15日他乘馬車去外麵散步,結果著了涼,患了重感冒。這時他身體已經不行了,他已成了一個幹瘦駝背的小老頭。他胸部頭痛,兩眼深陷,麵色如土,不得不臥床休息。3月17日他還給威廉·洪堡複了信,答複他關於《浮士德》創作分期的問詢。這大概是他寫的最後一封重要信。他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