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無月,一場秋雨起。
夜幕中,起伏的伽藍山連綿蜿蜒,似一條臥龍,不見首尾。伽藍山下,一座小鎮燈火已稀,靜謐地領略著入秋後的第一場雨,鎮子不大,人丁不算太盛,所以到了入夜時分,家家戶戶都早已上了門板,準備就寢。除了回響街上的依稀犬吠,唯一還有些人聲的地方就隻有位於鎮子南街上的‘不問館’,不問館其實就是一個前店後院的小客棧,前麵店鋪賣酒和吃食,旁邊是馬廄,後院有一圈客房,供往來客人落腳。不問館有個往來客商都熟知的規矩,有三不問,一是不問詢客商來路去路,二是不問客人姓氏年齡,三是來人不得打聽不問館來往客商之情形,故此,不問館向來我行我素生意卻也日興月隆。
雨夜中的不問館有一種有別於白日喧囂的肅殺,屋簷下的一排燈籠除了臘八到元宵要換成紅色,平時則都是清一色的豬皮白燈籠,今日是處暑,雨下得還帶有夏日的驕橫,有越下越大的跡象,南街的另一端,一把普通的油紙傘下一抹似血緋紅立於雨幕之中,雨水已經把青石板路衝刷得發亮,濕滑無比,狹窄街道兩邊低矮屋簷靜默低垂,像俠客的鬥笠,空氣裏沒風,雨幕下隻有一間尚未打烊的客棧和一柄撐起小千世界的雨傘。
不問館內,掌櫃孫老二低頭慢條斯理的劃拉著他那塊黃檀算盤,算珠慵懶的劈啪作響,麵前的賬單厚厚一疊。櫃台前還有兩桌客人,一桌靠窗,一桌倚牆。靠窗一桌,坐著一位中年人和一位年輕人,是店上的住客。尋常客商打扮,可低頭算賬的孫老二卻認得出衣料是不菲的雲錦。一人著青,一人著紫。桌上要了一碟老醋花生,兩斤產自伽藍河的臘魚,兩壺不問館自釀‘如夢’,沒有言語,自飲自酌。靠牆的一桌,坐著一個儒仕打扮的中年人,兩鬢微霜,一席粗布白袍,幹淨不顯寒酸,沒有要其他吃食,桌上已經放了六七個空酒壺,一隻酒碗端放在自己麵前,酒碗旁邊七零八落地放著一小把花生。除了門外雨滴敲擊地麵的聲音和店內算珠碰撞的響聲,再無其他。
少頃,來自南街那頭的人跨上不問館的青石台階,收起雨傘的時候,一張驚若天人的的麵孔出現在眾人眼前,五官極致溫婉,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罕見的紅眸卻似要勾了人的魂,紅裙一動,進了不問館。
“住店每晚一兩,喝酒看我背後的菜牌。”店內的沉默終被孫老二打破。
“勞煩老板來壺最烈的酒,我等人。”
進來的紅衣女子隨意挑了一桌坐下,雨傘立在她的桌旁,竟沒帶進一絲風雨。坐定之後,一柄紅鞘短劍橫於桌麵之上。
“姑娘,我這兒最烈的酒名作‘黃泉’,還沒見人能夠喝上半杯不倒的,晚上愛哭鬧的孩子舔上一筷頭子就能睡到第二日酉時,還有什麼生瘡流膿的,一小勺抹傷口上立即痛昏死過去,第二天就可以結疤痊愈。這哪是酒啊,都是當藥賣!尋常人可喝它不得啊!”
“那我就當藥來喝。”語氣透著無法被拒絕的溫婉。
孫老二眉頭一促,把還要勸誡的話整個吞回肚子裏,放下手中活計,抬眼望向了這位奇怪的姑娘,遲疑了一下,還是轉身撩開布簾去後院酒窖取酒去了。
“秋姑娘,李某在此等候多時,就想搞明白秋姑娘是什麼“大事”能讓離紅山的“血楓”親自下山,又來這離紅山所鄙夷的滾滾紅塵泡這一遭。”等紅衣女子落座安穩後,白袍儒士緩緩地吐出這一句沒來由的酒話,不鹹,不淡。
女子在進門時就已經認出了坐在牆邊的儒士,天禦門論資排輩堪坐第三把交椅的‘觀棋郎’李鬱。此人武學境界高低自不去多說,就單憑‘觀棋郎’這三字,落在哪一個江湖巨擘耳朵裏都會砸出個響聲,可此人行蹤飄忽不定,完全和天禦門的其他門人行事作風迥異,平生三大愛好古怪至極又無人不曉:焚經典,殺真人,毀國祚。這老小子還有更讓人跳腳罵娘的習慣:別人要和他坐而論道吧,他就叉腰罵街,罵不贏就打,遇到打不過的就跑,跑不過就躲。風聲過了又跑出來罵街,所以他國的很多禪宗道祖,兵聖巨子和天禦門不對付,其根源就是出自這位‘觀棋郎’,別人都說天下大事,觀棋不語,而他李鬱卻硬說自己是天下的‘管棋郎’……縱橫十九道,道道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