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死神(1 / 2)

倫敦泰晤士河畔

連續幾天地下雨,地上濕了一層又一層,每一步踩上去都像是踩爆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泡泡。雨簾像萬根對著地麵激射的箭矢,隻有尋死的人才敢把身子探進去。稍遠的街景已經成了一副被水潑得稀爛的油畫,糊成一團。閃爍不清的燈光,接連碎裂在濕漉漉的空氣裏,路上人影憧憧。

一個踉蹌的軀體,撞上了街邊的路燈,燈罩晃動著潑灑出積蓄而成的更大顆的水彈,打在裹住軀體的鬥篷上。那軀體抽動了一下,不知道是痛,還是突如其來的觸動。挺立著的燈柱下半部加厚了一層銅製外層,雕刻著歐式古典紋路,穩固地杵在那裏,隻有頂部猶如花朵般低著頭的懸掛式燈體搖曳著,仿佛嘲笑底下這個扭捏的軀體。那軀體直了直身子,聳聳肩,繼續往前走去。步子很重,腳下的水花大大地綻放,一路走過的牆麵像是被再潑了一層墨,濕得更深。入秋的雨並不冰冷,隻是悲涼。

前方石砌的道路牆壁在視野裏延伸,兩邊哥特複興式的建築中混雜著零星的幾幢意大利風格。他一直走到了泰晤士河邊,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一個大步向前衝了過去,腳底在地上大塊大塊的經過打磨的暗紅色地磚上打了滑,伏在了河邊的護欄上。河麵被雨水交織的彈幕一輪接一輪地攻擊著,泛起相互撞擊的漣漪,密不透氣,散出的水氣,被風一刮就支離破碎。整個世界仿佛都在哭泣。

掀開鬥篷的兜帽,朝著高聳的大本鍾望去,那些長達好幾米的指針看起來都比他有生氣。它們規律地走動著,每一次跳動都那麼有活力,循環在它們自己安定的生命裏,一圈一圈,長命百歲。當眼睛因為進水,視線開始模糊後,他覺的大鍾就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樣——出名,被人仰望,一出聲,響徹四方。和自己相比,這副軀殼簡直是沒人正眼看過一次,這段人生,沒有色彩,沒有滋味,全然可以在曆史上被抹去。

在二十世紀初,維多利亞時代鼎盛富庶帶來的隱患,財富的分配始終不均,貧富懸殊巨大。一方麵,有貴族宮殿式的莊園生活,工廠主舒適的享受;另一方麵,則是農民的茅舍和失業工人絕望的生存掙紮。人們的生活水平相差太大,一個國家存在著天堂與地獄的鴻溝。

做為中國移民的後裔,在倫敦更是沒有優先待遇。這具軀殼的主人名叫李希明,二十出頭,作為獨子的他,少年時父母遭人殺害橫死街頭,祖父母更早便已患病相繼離去,孤零零的一個孩子隻能開始賣報紙和擦鞋賺點溫飽維係生計。多年來一直如此,沒受過教育的人找不到體麵的工作,做為外鄉人,更是沒有好的關係網,投機取巧也無門路。

多次被無故欺淩、抵賴工錢,擦鞋時常有顧客找茬挑釁,借機對他拳打腳踢。一次,有個酒鬼從他身邊路過,他無意地看了一眼,那喝的爛醉的酒鬼就上前來質問他看什麼,他支支吾吾還沒說個明了,就被酒鬼手中的酒瓶猛地甩在臉上,爆開來的酒瓶玻璃直接給他臉上劃出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傷口,血淋淋的陰影化成了如今褪不去的疤。從此他再也沒有對女生心儀,因為他自覺無臉見人。

命運的魔抓把他無情把玩,從不曾鬆手。他厭倦了被世間的一切玩弄,唯一剩下的那點活著的尊嚴,不能再被餓死的結局嘲笑。所以,今晚他選擇投河。

李希明跨過護欄,站在邊沿上,低頭望向河麵,雨打在水上,像敲打著一扇大門的無數渴望。這扇在他心裏是通向解脫的大門,一點都不可怕,絲毫不像地獄之門。蕩漾開的漣漪,像是召喚他的一陣陣耳語。沒有再多的考慮了,跟隨著心裏的渴望,他一手扯去鬥篷,在風中放手任由它自由地飛,讓雨水盡情澆灌在臉上,洗去輕生的罪孽,接著就把這具百無聊賴的軀體用力往前一傾,順勢顛落。

一秒鍾後,他期待的觸碰水麵那一刻的心願達成般的感覺沒有到來,然而雙腳又找到了踏實。睜開眼睛又回到了站在邊沿的那一刻。他頓時鄙視自己的怯懦,連最後一刻的堅決都辦不到,剛剛那一段幻覺肯定是自己不敢跳下去而產生的臆想。再來一次吧,這回一定不動搖。他挪出了一隻腳。

“你死不掉的,放棄吧。”這時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沒有半點情緒的聲音。

李希明趕忙收回了那隻邁出去的腳,出於好奇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轉過頭,看到一個人,穿著黑鬥篷,兜帽下的臉昏暗看不清。那人站的很遠,不像是剛剛聽到聲音時的距離那樣感覺就在身後。

接著,身邊那盞路燈還不安分地閃爍起來,使得那張臉被隱藏得更深。燈泡“啪哧啪哧”的聲響和那人的聲音在同一個頻段上混到了一起,隻能確認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加上雨聲在耳邊打鬧,他隻能搖著頭表示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