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暗戀師兄(1 / 3)

流水細想自己從溪山下來的過程,怎麼想,都是窩囊。

本來吧,在溪山上,她傾慕三師兄碧玉是眾人皆知的事兒,這本倒也無妨,碧玉此人,頗得諸位前輩讚賞,就如那大掌門,遇著別的幫派了,也是笑嘻嘻地道:“鄙人不才,隻是那弟子碧玉,倒真是人中翹楚,在這溪山,倒是頗有些辱沒了他。”

流水覺得自己從小沒爹沒娘,自己這副沒皮沒臉的德行,大抵是得了自己師父師姐的真傳。到了山下大半個月,想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要是依據這隔壁李寡婦所說的,估計是連豬籠都要浸爛了。

當流水以動物般的直覺察覺到自己對碧玉的感覺有那麼點偏離時,她曾誠懇地向自己最親近的行雲師姐請教。流水選了一個陽光明媚春暖花開的晌午,與吃飽喝足心情甚好的行雲顛三倒四地把自己的小心思抖了抖。行雲眯著眼,半臥在涼亭裏,聽著流水支支吾吾,心不在焉地“嗯嗯”迎合幾聲,打了個哈欠後,突然眼睛睜大,猛地一起身:“嚇!你看上碧玉那個死麵癱了?”

碧玉才不是麵癱呢……流水搖搖頭,又點點頭,想了想,而後又搖搖頭。行雲深吸一口氣,奸笑著靠近她:“來來來,流水,跟姐細說說,你覺得那碧玉,到底如何?”

“嗯……上次和南山派比試時,碧玉師兄贏了,他回頭一笑,那時候,我覺得心裏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像有春天裏帶著花香的風掠過……”

行雲“戚”了一聲:“別扯那麼多莫名奇妙的詞,說重點。”

流水深吸一口氣,本想繼續婉約一點,卻沒有撐住,嗓門不自覺地就豪邁了起來:“我覺得他武功特好!長得也玉樹臨風!也沒成親!我動了那麼點想嫁給他的心思!行了吧!”

行雲拍拍她的肩:“這才對嘛,我們十院不帶拐那麼多彎說話的!好了,這是件大事,我馬上寫信告於師父,放心,沒有你師姐搞不定的事!”

流水乖巧的點點頭,於是開始了她堪稱奇恥大辱的黑曆史。

行雲細細翻找了那些個珍藏的話本,又拿著小本記錄了一番,最終給出了第一個方案:“流水啊,你看看,古往今來,最容易達成的都是差距大的愛情。你看吧,牛郎織女,書生狐妖什麼的,莫不是如此。不過呢,你是沒辦法成仙成妖了,你唯一可以完成的,也就人鬼戀了……哎,別急,我又不要你真的死,有那個心便成了嘛。你便深更半夜,潛到那碧玉的房間去,假裝你是鬼,算了,還是假裝你是妖吧……然後說思慕於碧玉已久,隨後他心念一動,你再順水推舟……”

“多謝師姐指點,”流水的頭點了點,道,“我定是要搞定那碧玉的。你且監督著我,若是不成,我就把我名兒倒過來寫!”

在兩人大張旗鼓摸索好路線,搞得人盡皆知,於是連著溪山打水的大伯都看不過去了,特地把一院的水缸的水都倒掉,以防流水掉進去淹死後,流水終於行動了。隻是流水貼著牆角走的時候,沒料到一院平時關著的藏獒半夜被放了出來,追著她屁滾尿流,後來她足足做了大半個月的噩夢。

行雲依舊拍拍她的肩:“咳,這是失誤,我已經調查過了,這次那隻狗是碧瑤那個不要臉的放出來的,你且等師姐我教訓她。”隨後碧瑤便莫名其妙查不出因果地拉了半個月的肚子,在時不時瞟到碧瑤蒼白的臉和怨恨的小眼神中,流水也漸漸提起精氣神。

行雲依舊孜孜不倦地相信書中自有顏如玉,不過這次她教與流水的手段委婉了點:“碧玉呢洗澡都是一個人在溫泉的,你便在那時,偷了他衣服,那啥,牛郎那個沒臉沒皮的不就那麼做的嘛。舍不得臉皮套不到狼。”

這次她倆為了以免再次出現上次一般的失誤,終是學著了低調。行雲留在溫泉外把風,流水偷偷摸摸地走了進去,一片霧氣荏苒中,流水模模糊糊地看見了那個身影。一霎時,她竟然有些恍惚,於是恍惚間,步子就不小心跨大了一些,於是不小心,“撲通”一聲,她掉到水裏了。

流水雖然喚了一個浪裏白條的名字,可是可恥的是,她不會鳧水。

於是更可恥的,她頭重腳輕地栽進溫泉裏,嗆了幾口水,開始手腳並用地亂打,然後被一把拉住,隨後頭被抬出水麵。

那是流水第一次那麼近地看碧玉。他抱著他,她就抵著他的胸膛。他麵如冠玉,眉如翠羽,目如皓月,神態平和,嘴角似乎還有一絲笑意。他的聲音很柔很輕:“流水?”

流水一下子愣住了。

流水那時才真的覺得,心中有蓮花粒粒飄落,吹皺一池春水。

經過這麼一折騰,行雲雖然有點後知後覺,但也覺得照著話本的方法做事,不大靠譜。行雲細想了一下,然後對流水說:“碧玉抱了你,你們也算有了肌膚之親,按照山下的規矩,你應該對他負責。哎,你就直接跟他說了唄。”

流水從小在山上長大,聽了行雲的話,頓時覺得,山下真是個好地方,可以那麼簡單地嫁給喜歡的人。

於是在一次同門小聚時,流水多喝了幾杯,壯了壯膽,然後走到碧玉那桌,一拍一院的桌子:“碧玉師兄!上次,上次,我們有了肌膚之親!我要對你負責,我們成親吧!”

碧玉笑若春山,而旁人,卻瞬間轟然大笑,幾個師叔輩的人笑得更是誇張,都要趴在桌子上了。而碧瑤惡狠狠地瞪著流水,抓緊了手中的白帕。碧玉搖了搖頭:“流水,我們上次那不算肌膚之親。而且在下也不用你負什麼責的。”

流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可是,山下都是那樣的……”

碧瑤冷笑了一聲,“山下還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呢,怎麼,你覺得這樣也行?”眾人笑得更歡了。流水看了看碧玉,他也隻是默默搖搖頭,似乎笑著,又似乎沒笑,感覺跟旁人一個樣子。

流水出生十六年,跟著師父和師姐,做過許多眾人嘲笑的事,可她第一次,覺得真正的恥辱,是這樣,像剝光了衣裳,無遮無掩地站在眾人麵前;這一片真心,被輕拂落地,像拂落桌上的灰塵。

但而後的窩囊便是,她回到了十院後,就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偷了點師姐的毒藥和師父的銀子,帶了隻信鴿,留書一封,決定下山去闖闖。

不知山下風景如何,如果找到比碧玉好看的——唔,或許比他差一點點的也行,那自己就想方設法死皮賴臉,也要拐回來。

為了方便,流水易裝成了年輕男子行路。她武功爛,也不會下毒,易容是她學得最好也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功夫。流水並沒有走多遠,她走了大致一天,到了天黑,看到一處遠遠升著炊煙的村莊,人來人往,便停了下來。

流水打聽了一下哪有空房出租,而李寡婦見到流水,眼睛就冒出了精光,急急地拉住她:“哎呦,不是我自誇,這個村,哪處有我李姐的房子幹淨、靠近官道,又便宜的?”流水懶得再找,便安頓下來了。而她放了信鴿,給行雲報了平安。

魯莽出走後,流水很是忐忑。她倒不是忐忑師父或者師姐擔心——她自小是放養的,自由來去得很——隻是,不知道那碧玉,那個正直又溫和的性子,在知道她出走之後,有沒有稍微擔心一下,內疚一下?又或者對她不屑一顧,付諸笑談?

半個月師姐回了信,先劈頭蓋臉把她罵了一頓,然後又細細地說了她怎麼教育了碧瑤了一番,隨後還把師父最近雲遊到哪、做了什麼事無巨細地說與她,流水懷疑她是直接把師父的信抄了一份。

隻是流水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連水都潑了,火上也烤了,也沒有發現信上有絲毫提到“碧玉”這兩個關鍵字。流水思忖著,必是自己沒打聽什麼,師姐才沒說什麼的。

但要直接問及那碧玉的事兒,流水又覺得有些不夠麵子。於是便委婉地問了行雲溪山上最近有沒有什麼有點意思,但也沒有那麼有意思的事情。這次行雲倒回了蠻厚的一打,連一院那隻可惡的藏獒找了隻土狗做伴親親我我的事都說了,隻是流水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看了一夜,卻還是邊邊角角都沒看到與“碧玉”哪怕有一文錢關係的事兒。

流水怎知行雲會這般費盡心機,把與碧玉相關的一檔子事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避得如此滴水不漏,無奈,隻得再次坦誠相待,說與她自己想要知道一丁點兒碧玉的事兒。

行雲回得快,信也隻得薄薄一張:“啊,那碧玉啊,也沒發生什麼有趣的事……隻是,他師父有心讓碧玉招個弟子——我覺得吧,碧玉正是少年陽剛的年紀,就招一個弟子的事情,莫論男女,都太容易發展成師徒戀了。實在俗套得緊。”

流水把信狠狠地往桌上一拍,呸!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己在這邊忐忑少女心,溪山上一票人就沒人注意到自己出走了嗎!還給碧玉招個小弟子?開什麼玩笑!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當日夜深,月朗星稀,流水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自己憋屈得緊,又想著碧玉會不會真的就招個乖巧可愛聰明伶俐的弟子,然後,然後……而自己在此處,卻是一個美人都沒有尋覓到,恍惚間做個夢,夢見碧玉蓋著大紅蓋頭,碧瑤呲著嘴對自己笑——男女為何顛倒了流水也不甚清楚——然後自己孤零零的,身邊一拉,擦!就隻有那隻藏獒對著自己吐舌頭!

流水一口氣堵著胸口出不來,悶悶的,卻也睡不著。師姐行雲越來越靠不住,流水突然很後悔自己那麼衝動就下山了,還不如死皮賴臉假裝那次自己喝醉了然後死不承認呢,這樣至少還在山上,還能了解到碧玉那檔子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思忖了一宿,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逃不出腦海。流水又很窩囊地開始收拾行李,雖然她本來是很想有骨氣地再也不要回去了,但一想起碧玉,心裏就像蟲子在爬啊爬的,癢癢的,安分不了。

就偷偷回去看看是什麼情況吧,流水暗想,就看一眼,看清啥狀況,就回來。

趕著腳程,回山上比下山的時候快了一個時辰,到的時候,日頭都還明晃晃的。流水看到溪山派的大門上貼著一張字體歪歪扭扭的告示,便是那碧玉要招弟子的事了。要八到十二歲的骨骼清奇的男童?流水歪了歪腦袋——自己自幼跟著十掌門,毒術和醫術一個都沒學會,唯一得其真傳的,便是那易容術了,那是師姐也比不過的。

要易容成八歲男童有點難度,不過十二歲,還是有希望的,而且流水現在本身就是男裝打扮,方便得很。經過一番拾掇,流水眼珠骨碌轉了幾圈,再出現在門前,便是一個清秀稚童的樣子了。

敲了門,來應門的三院的小師弟寒蟬。話說這小師弟比流水小了二歲,因為三掌門也是個不管事兒的,於是寒蟬和流水便閑到了一處,自小一起爬樹掏窩什麼的。因為太熟悉,所以流水還是有些慌張,怕露出什麼馬腳。隻是寒蟬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擺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你是來應征弟子的吧?”

流水鬆了口氣,又暗自好笑,這小子,還挺會裝沉穩的。但她還是乖巧的點點頭:“嗯,我便是來應征碧玉大師的弟子的。”“大師”兩字,叫得她也別扭。

寒蟬點點頭,轉身,“那便隨我來。”

流水假裝一副新奇的樣子邊走邊打量四周,還時不時問問寒蟬一些無傷大雅的問題,比如碧玉大師喜歡什麼樣的弟子啊,這次來應征的人多麼什麼的。寒蟬大致是煩了,嗯嗯幾聲就快步往前走不搭理她了。

“就是這了。”

一堂?唔,也是,碧玉是大掌門的人嘛。流水看到一堂裏已然坐著大掌門,碧玉——唔,許久不見,碧玉風采依舊啊,隻是瘦削了些,不過更加有氣質了,流水心中暗歎。流水向右一瞟——嚇,為什麼她師父回來了?他不是在雲遊嘛?師姐信上也沒說師父回來了啊!

流水的心裏一下子抖活了,她那點功夫,都是師父教的,雖然師父出去後有兩年沒回來了,但她心裏還是特別沒底。這般欺師——沒有滅祖的行為,會死得多慘?

可還沒等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哭認錯,大掌門已經開口了:“咳,這位小兄台,你多大了,是何方人士,家住何處?來這兒,可是來應征碧玉弟子的?”

“額,”流水弱弱地瞟了師父一眼,卻見他眯著眼睛,一副未曾打量她的樣子。流水想想也是,以前別家招弟子,師父有時也會被拉去湊個數,可師父從來沒上心過,估計連那些人的臉都沒看清。這次肯定是沒注意到她。流水放心了一些,這才大膽地用變了聲的男童音答道,“在下劉思,十二歲了,江州人。慕名溪山派已久,特此辭別父母,前來拜師學功夫的。”

“哦?”十掌門突然發出的一聲,嚇了流水一跳,“小小年紀有此誌氣,倒是不錯。但我看你身形也不適合練劍,倒不若跟了我,學學醫術毒術,還有易容什麼的。”易容一詞,語氣加重,流水嚇得顫了顫,但還是硬著頭皮回答:“我,我還是想學劍。”

一掌門皺了皺眉:“十二歲入門本就晚了些,看你也不像有底子的,碧玉,你覺得如何?”

流水扭頭看碧玉,他的臉,依舊似乎帶著一絲春風般的笑意,卻隻是打量著流水,沒有開口。他白衣勝雪,月朗清華。流水憶起回來前糾結的那晚,就有他一般皎潔的月光。如今他終於在眼前了,並沒有做什麼,她就覺得已是滿足。她腦海中瞬間清明——這世上,一定有讓你覺得,是你想要用盡一切辦法留住的東西。

流水一咬牙,撲了上去,環抱住碧玉:“碧玉大師!您收了我吧!你不收,我便賴著不走了!我也不要跟著那個看上去好凶的老頭!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兒!”

十掌門氣得臉都歪了,他方過而立之年,正是風華絕貌的時候,走出去,也是有不少少女丟手絹的,如今,竟被她說成老頭!十掌門怒氣騰騰地起身,一邊向屋外走一邊咬牙切齒地默念:“行雲,你出的餿主意,你給我記著。還有流水,竟敢真的就認那臭小子當師父了!還敢說我是老頭!還有沒有天理倫常了!”

一掌門看了碧玉一眼,碧玉神色不變,一掌門便搖搖頭,也跟著十掌門走了。

碧玉笑得眉眼彎彎,手還摟著她,流水在他懷裏,仰頭看他,看的有些愣神。碧玉終於開了口:“年齡倒也罷了,隻是,學劍辛苦,你堅持得了麼?”

流水雞啄似地點頭。

“唔,隻是,我收了弟子後,也要搬出一院了,剛自立了門戶,要簡陋些,劉思能適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