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說,你要住的房舍在最東麵,偏遠幽寂,無人願意居住,隻能做了庫房。
那麼,姑姑,最東麵往東,是什麼地方?
是廢棄的宮室。
好好的,怎麼廢了?
那是先朝的宮室,都曾是輝煌清美,令人眩目。三十四年前,韃靼人攻下了京城,在這裏燒殺淫掠,宗室受辱,天下慟哭,一夜間,萬千宮殿,都成了廢墟殘垣。
前朝……姑姑,一間,也不是,本朝的嗎?
她在黑夜中,不疾不徐的行走,腳踩在腐朽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月亮隱沒在雲中,寬闊而筆直的大道,延續到不遠處。
遠處,黑黢黢的廢棄宮殿,仿若死去的巨獸。
而越來越近的,卻是……
她微笑,想起何姑姑,瞬間慘白的臉色。
那隻是一瞬間的變化,隨即,恢複原樣。
小丫頭!瞎問些什麼呢!告訴你,可千萬不能去那裏……不然,前朝千萬冤鬼,作祟起來……
她從死寂陰森的大道走下,麵前的,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
宮門上方,懸有一塊匾額,半掛著搖搖欲墜,上麵被刀劍劃得稀爛,原有的字跡,全不可見。
自古成王敗寇,連塊匾額也要毀去,氣量未免太小……
雕成飛天鳳紋的烏木廊柱,在歲月風塵襲擾下,已不再閃亮,鮫綃裁成的窗紗,已經肮髒得不成樣子,輕輕推開殿門,咿呀的聲響,顯示它的衰老。地下的泥塵,鋪起厚厚一層。
晨露偏過頭去,看了看更遠處前朝的廢墟,胸中塊壘,隻化作一句:“原來,都是灰塵,沒甚麼不同。”
三十四年的,二十六年的,本來就沒什麼不同。
歲月侵蝕了一切,灰塵把所有謊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萬年的人間。
大殿中,仍可見往日的繁華威儀。金玉禦座仍在中央,諸般寶器,一樣不少,都蒙上了一層灰垢。想來,自那一夜後,再無人踏入。
她徑直往後走去,穿過回廊,庭院。
她走到寢殿前,終於不動。
筆直的站著,十指卻微微顫抖。
門板被風吹得來回搖晃,在深夜中發出回響。
幾下之後,終於被風吹開,為她露出真容。
躊躇著,她走了進去。
終於走進了,那一夜的噩夢當中。
這是一間貼滿符咒的陰森房間。
窗欞上,床前,梁上,柱間。
那朱紅符咒已經褪色,在夜風中嘩嘩輕響。
仿佛是鬼魂的低語。
地上一層灰土,隻是在,靠窗的那一塊地,竟是被符咒密密貼住,不見本色。
前世,她就是倒在那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原來,就是這符咒作祟……害我在奈何橋下,被烈火焚燒了二十六年……”
她輕輕低語,聲音淡淡,語意中的刻毒悲憤,深入骨髓。
書案前一應筆洗、鎮紙仍在,隻那宣紙和湖筆,已經殘破的不成樣子。
她笑了,輕嘲道:原來已如此破舊,怨不得“他們”能偷天換日,把這裏也說成是前朝舊跡。
她伸手拿起架上的《校略新編》,從最下一層,抽出了一枚物事。
梧桐為信,上書有“執子之手”四字,墨跡宛然。
這是她十二歲時,兩人初見麵時,他所贈的。
猶記得,那時,她雪衣亂發,長劍滴血,身後,追兵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