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是三個三個的輪班,一是擋著生意人上門說些雜七雜八的事擾到老爺子,最主要的是時時等著錢萬金回來。
三個小廝深知錢萬金的脾性,看見錢萬金策馬跑過來也沒叫嚷,一個快跑著去了後院兒給老爺子報信,一個小跑著過去牽了馬扶錢萬金下馬。錢萬金大腿內側和屁股都顛的脫了皮,這般大幅度的甩腿下馬,疼得嘴唇都哆嗦了一下。錢萬金抿唇站了一會兒,這才神態自若的急急進了門。身後的錢六下了馬就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小跑著迎出來的大管家見錢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貼著屁股的衣袍已經被黃水浸透變了顏色,紅著眼眶低叱道:“那點兒本事!少爺怎麼就好好的?”
“爹。”錢六有氣無力的歎氣,“少爺本來就比我強。老爺子怎樣了?唉,可趕回來了。”說完嘴巴一咧張著嘴無聲的哭起來,
這一路錢萬金一個字都沒說,錢六路上想勸勸,可若是勸說“天下何處無芳草”顯得對老爺子不敬,勸說老爺子不會有事又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左想右想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再想著那個自家少爺掏心掏肺好的陳小柔,更是悲從中來。他家少爺哪兒不好了,哪兒哪兒都好的不得了,怎的就不得人全心相待呢?又趕上老爺子這茬,唉,不整垮了人才怪呢。
錢管家生性剛強,輕易不落淚,他這個兒子卻從小就愛哭鼻子。起先他還教訓教訓,誰知一直改不了也就作罷,自當是得了一個水做的兒子。那六子的名字還是小時候錢萬金嫌棄他動不動就抹眼淚起的,初時叫“哧溜哧溜”,後來就叫“溜子”,叫順了口就改了六子,後來連本名都忘了,一直就喊錢六。管家心裏也悲,見錢六這般沒形象的哭眼眶就有些發熱,不是心疼兒子,是心疼錢家這幾代一脈單傳,還代代不長壽。唉,代代積德,怎麼就破不了這長不過五十的說法呢?
錢萬金先去自己的院子換了衣服洗了臉,又刮了胡子,讓丫鬟幫著擦了頭發重新梳好,這才舒了口氣眯眯眼笑著去了主院。
老爺子也瘦了不少,這幾日來幾乎就沒怎麼進食,隻每天喝些用紗布濾過的稀麵湯。錢萬金雖瘦了不少,笑著臉頰上那個淺酒窩還在。老爺子第一眼沒認出來,細看了看,見錢萬金衝他笑的暖融融的,這才從喉間發出幾聲“咯嗬”聲,急著伸手去拽他。
錢萬金坐到床邊,握住他的手笑嘻嘻的道:“我可不是吃了苦,我是減肥了。爹看我是不是英俊許多?嗬嗬,回城的路上惹了好多姑娘都回頭看。嘿,眼下我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啊。”
老爺子翻了翻白眼,這眼睛一翻不得了,床頭安靜立著的郎中驚得倒吸了口氣,下人們聽見抽氣聲互相看了看,下意識的就開始小聲哭。
郎中心想,他就知道不該讓老爺子受刺激,眼看著自己發麵饅頭似的兒子變成了粗糧瘦窩窩頭,哪個做爹的能承受的住?這不,一句話而已就翻了白眼。
郎中搖頭拿出一排銀針,抽出一根夠長的,捏在手裏拿在眼前眯眼看了看,這才無視老爺子瞪的溜圓的眼睛開始準備下針。
老爺子是虛弱,不但手腳不聽使喚,還口不能言。但他是胸口憋的難受,那郎中怎麼老是紮他的頭?眼看著那大個兒銀針衝著腦門子去了,估計是看著自家兒子在跟前,老爺子聚了一口氣梗著脖子要去躲,嘴裏想喝退那郎中卻愣是發不出聲音。誰說躺在床上的病人就沒了選擇權?誰說要他料理後事?老爺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著錢萬金的手一個使勁就坐了起來。這力道大的,抓得錢萬金一隻手脫了皮般火辣辣的疼。
老爺子起的猛,郎中懸在空中的手收回不及,反射性的勾手躲開銀針,卻做拳頭狀撞上老爺子的心口。老爺子瞪著眼睛哈哧哈哧急喘了一口氣,往前一扒悶咳了一聲,一口濃黏鹹臭的東西隨著這聲重咳飛了出來,直直打在郎中的袖子上。
老爺子緩了口氣,有氣無力道:“你個……中,怎地,唉,嗚啦偶(光紮我)腦門!”
郎中看看袖子上那團黃綠透著黑的濃痰,額角跳了跳,但依舊很有醫德的脫了外衫扔到地上,溫言道:“竟咳出來了,大大的好事。這濕痰本就靠下,竹管吸不出來你又咽不下去,平的讓你悶了這些日子,還食欲一日不如一日,恰你又輕度中風,前一個郎中才斷你活不過這劫,不過確實也是危險。既然咳出來了,以後好好補補。雖說那半邊身子有些不便,可也不影響生活。將養的好,再活個五年十年的沒有問題。恢複的好,以後說話也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