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狂重又倒上一杯酒,一眼望進清澈的酒杯,卻像看到了第一眼的她——那年隻有六歲的她。當初的她眼神中滿是疼惜的望著他這個被眾人圍毆的小偷、死乞丐。一眼一生,他與她的糾纏由此開始。
一個是小姐,一個是隨從。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笑,一個跟著笑。一個活著,另一個才會活著。
沈君狂原以為他對小姐是無欲無求的,隻要在她身邊隨侍一生。但是這一切隻是在那個現實還未成真的時候。當她在另一個男人懷裏笑得幸福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我要的更多”。
“哼!”沈君狂冷笑一聲,“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在世上孤單飄零了14年的我,不是最慘的。現在這個有了牽掛、丟了心,還是一無所有的人才是最慘的。”
手中舊酒換新酒,杯中也是新人換舊人。醉眼朦朧間,沈君狂隻見那個在戰場上執著等待自己的身影,那個不顧戰火紛飛,執意要等的少女,就算整個人已怕得抖成一團。
“如果有一天你們的生命中都多了些人,多了些事,你們不再隻屬於彼此,希望你永遠不要忘了今天。今天那個即使怕極了也不願放手的相思,那個願意為了你拿命去搏的相思。”
夫人的話,這是夫人氣急時打了他一個巴掌後說的一番話。思及此,沈君狂隻覺心內翻江倒海,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來。
“是啊!我在幹什麼?明明答應永遠做你的影子,我卻在你這樣重要的日子消失!”沈君狂再也坐不住,噌的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如今初定的燕城,並不算太平,何況今天小姐還要和趙逸軒去城外迎接趙夫人。我卻隻在這裏黯然神傷,全然忘記了我的職責,小姐的安危!沈君狂煩躁的扒了扒頭,轉身向門外走去。
眼看沈君狂,這個她脫離苦海的唯一希望就要消失了。展眉顧不得許多,拋下琴,飛奔到沈君狂身前,重重地跪在地上。掙紮了兩日,思量了兩日,盤算了兩日,這個男人還是在心頭盤桓不去。
台上的她是無助而絕望的,卻還是要故作孤傲不馴。隻有天知道,在那如麵具般冷酷的臉孔下,是冰冷的手和虛軟的腳。而那日的他卻似天神般出現在她本已了無生趣的人生,猶如在將熄的炭火上倒了一壺煤油,登時燒得熱烈而瘋狂。
初夜的慌亂在他的冷漠下顯得可笑而虛偽,不發一言的他竟就這樣進駐了她的心,瞬間空蕩蕩的心被塞得滿滿當當。
淪落風塵、墮入娼籍,此生無望。但是如果把第一個他變成此生的唯一,是否可以稍許彌補失貞的罪過呢?
展眉不是個愚笨的女子,就算是兩天無言的相處也讓她明白這個男子情係她人。那冷酷容顏下難見的柔情,恐怕隻是因為心中那個不時浮現的身影。
輾轉再三,驕傲的她不允許自己這樣幾近乞求愛情。但是這幾再難得的純潔卻讓她不能漠視。
但是那個決絕離去的身影讓她也顧不得矜持和驕傲了,直撲到那個人的腳邊,就算是痛哭流涕求來的憐憫,她也認了。
滿眼的嫵媚,遍地的柔情,連空氣中都彌漫著豔俗的脂粉香。相思對這一切沒來由的厭惡,厭惡那一個個衣不蔽體的軟玉溫香,厭惡那一個個花天酒地的紙醉金迷,厭惡那一個個阿諛奉迎的奴顏婢膝。
“哎!這個小姐,我們這裏……啊!”還沒等他說完,鞭子就抽得他痛叫起來。
相思連看都沒看那人,抬手就是一鞭,也不管出手是否太重。今天已經有太多人告訴她不許了,今天受到的侮辱已經夠多了,她再也不許任何人踐踏她的尊嚴。今天就讓她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軍閥家蠻橫無理的大小姐吧!
相思的鞭子一落下,人群中發出了一陣抽氣聲。這樣的玉人,那般的柔弱,竟和這陰狠毒辣的鞭子連在了一起。
一般妓院門口總是會備上幾名打手,以防有人鬧場。那幾名打手見狀,雖有心上前,看了看相思身後的衛兵還是停下了。畢竟在這個世道,當兵的得了勢是最惹不得的人了。
掬萍閣的老鴇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了,見狀心內合計著對方底細沒摸清時千萬不能把事弄擰了。老鴇急忙滿臉堆笑趕上前來,口內叫著,“好沒眼色的龜奴,這一看就是貴客到了,”老鴇腳下橫踢了一下那龜奴,“小姐,有什麼事……”老鴇忙將相思往內迎,倒是李韋明一把擋在了前麵。這時老鴇才看到一直隨侍相思左右的李韋明,“哎呦!這可是貴客了,真是貴得不能再貴了。沈少爺就在後院,我……”
相思一聽到沈字,自然就知道是沈君狂。不方便親自開口問人的相思,向身旁的李韋明使了個眼色。李韋明馬上心領神會,附在老鴇耳邊交代了兩句。老鴇也是閱人無數,見了相思,見了衛隊,又見了李韋明對相思恭敬的態度,思及李韋明的身份,相思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她立馬閉了嘴,乖乖在前麵帶路。
“誰想得到這樣美的女人還要到妓院來找她的男人!哼,看來男人都是一樣貨色。”老鴇注意到相思始終不見展開的眉頭,便兀自猜到。
不一時,相思一行人已來到後院。沒想到這樣的地方,轉過一個月亮門竟是別有洞天,竟是幾進一般大小的院子櫛比鱗次的。
一行人行至一名“臨風濼”的院子轉了進去,滿院的竹子,咧咧風聲不絕於耳。這院子也算費心了,難得的是這北地的竹子竟有了些南方的風骨,個個如女子手腕粗細,枝葉繁茂。相思見到這難得的美景不禁暗自讚歎道。
孫寅奉命跟著沈君狂,此刻自然是在門外站著。一抬眼,隻見小姐氣衝衝的朝著這邊走來,孫寅竟一時不知是該迎上去,還是躲起來。
沒想到,相思隻是在經過他身邊時,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風也似地進去了。孫寅剛想抬腳跟上去,誰知李韋明連忙給孫寅打了個別輕舉妄動的眼色,他也隻得原地站住了。的衝衝孩的騎藝本就上佳的冷漠。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韋明
“少爺,就算是失了閨閣的體統,失了我唯一依賴的尊嚴,我也要說。”屋內女子的哭訴聲在這隻見風聲的院子裏尤其清晰。
“少爺到了這房中雖說已有兩日,但是少爺從不發一言。即便這樣,從少爺通身的氣派,我也知道少爺必然是那高不可攀的人物。以我一介蒲柳殘花之質,自然是不敢心存非分的。但是就請少爺念著一絲惻隱之心,救救我吧!”她說這些話時連看都不敢看沈君狂一眼,更是連停也不敢停,生怕停住了,她就再也沒有這個勇氣說出這番話了。
展眉倉促間像是要把這兩天徘徊在心底的話都說盡了,生怕下一刹那就是永別了。如果展眉肯抬起頭來,如果沈君狂肯低下頭去,他就能看到此刻在這個美麗女子厚重脂粉下真誠的希冀,那麼動人,那麼難得。
如果僅僅隻能是如果了,一心想著相思的沈君狂甚至連展眉的話都沒聽清。當下的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這個讓他頭疼的烏煙瘴氣的地方,飛奔到小姐的身邊。
那一秒鍾的等待像是過了千年,展眉卑微的等待著那個結果,卻隻等來一個毫不留情的轉身。
沈君狂走得瀟灑,背後的那女子卻連思考的空隙都沒有,爬將過去,死死抓住沈君狂的腿。
此刻的展眉早已放棄了所謂的堅持,放棄了詩書大家的驕傲,放棄了那個自艾自憐的自已。對如今在水中載沉載浮的她來說,沈君狂就是那最後一根浮木,為了求生,她隻能死死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少爺,就當我求求你。念在我還清白的身子,念在……”展眉搜腸刮肚的搜索著自己不多的籌碼,“念在我陪了您兩日……甚至念在這兩****乖巧的一言不發……”
沈君狂快被腳邊這個聒噪的女人煩得失去最後一點耐心,剛想把她一腳踢開。
砰!精巧的木門伴隨著一道重擊,重重地砸在地上。
伴隨著那聲巨響李韋明隨即回到了相思身旁,不敢造次。方才小姐愈發陰沉的嬌顏,著實嚇壞了他。他生怕沈君狂一時心軟,犯下滔天大錯,這才自作主張地飛起一腳踹開了門。
門那邊的沈君狂煩躁的抬眼一看,眼前的那抹嬌娜的身影,霎時驚得他呆愣在那裏。
刹那間,時光仿佛靜止了。兩兩相望,默然無語。隻有一股不尋常的尷尬而危險的氣息在流轉。
相思看似平靜無波的麵孔下,眼底卻是暗流湧動。相思還是站在幾步之外,不斷上下打量著屋內的兩人。最後她的視線定在了那個梨花帶雨的,始終可憐兮兮的跪在沈君狂腳邊的那個女子。那樣的濃妝豔抹下卻不見絲毫俗豔,反而別有風華。就算是此刻釵橫鬢亂的她也稱得上“風情萬種”四字了。
相思一向自負於自己的美麗,而如今在這個豔光四射的女子麵前,她卻也隻能算是清麗的空穀幽蘭了,自然敵不過富貴堂皇的牡丹,美得那般霸氣,那般風流了。
回過神來的沈君狂第一反應竟是鬆了一口氣,方才提到嗓子眼的心,此刻總算放下了。不管怎樣,小姐總算是平安無事。小姐的平安永遠是他最掛心的事,就算是此刻也不例外。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小姐身旁為什麼會是李韋明,小姐怒氣衝衝的,到底為何?這一切都無所謂了,隻要她平安。
相思卻連看沈君狂一眼都懶得看,直直向展眉走去,“你是誰?”
這個早上,展眉已經經曆了太多太多,多到現在麵對這個憑空出現的氣勢逼人的小姐竟能泰然處之了。展眉還是死死抓住沈君狂的衣褲,平靜答道,“我是他的女人。”
此言一出,李韋明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立馬看向沈君狂示意他出口反駁,無奈沈君狂隻是望著小姐,竟連一句反駁也沒有。倒是相思的反應異常平靜,情緒不見任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