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樂聲起,戲幕開。仰首、抬臂、隨樂而舞。台上,身姿遊移、方寸天下。
台下,談笑的老者,嬉戲的孩童,評頭論足的文人墨客,大快朵頤的粗人俗漢。
一切世俗,盡收眼底……
“師傅,今天表演很精彩啊,這是報酬,下次還要再來啊。”
“謝啦,老板。”
酒館中表演的報酬並不多,但也能管上幾日溫飽。他背起我,踏上歸途。
他是個尋常藝人,賣藝為生;我則是他謀生的工具之一,由他親手所造。
回到家中,他將我重新打蠟整理後,放在了人偶堆中。
家是個破敗茅棚,又堆許多人偶,陰暗又擁擠。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吧,幾乎沒有訪客。
支灶升火,淘米做飯;他的生活步調猶如日冕的刻度一般,平緩而一成不變。
(二)
“她都已經走了,你還是要一直糾纏嗎?”
“我隻想知道她葬在哪裏,畢竟我也是她父親,也好去祭拜……”
“你走、你給我走!她不想見你,她說過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你!”
“我……”
衣著華麗的男人一臉痛苦,最終也沒將話說完,黯然退去。
那天,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他倚門而立,不知眺望何處,如同老人一般沉默著、沉默著站了很久。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任何人的心中都是有傷痕的,哪怕看似結痂愈合,一旦某日被揭開,依舊是那樣鮮血淋漓。
(三)
幾天後,他又開始表演,如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隻是這次他再未回到住處。
我隨他四處遊曆、風餐露宿,見識了不少人事。他宛如一個過客般走入他人的生活,留下幾絲漣漪後悄然退場。
時間定是最殘忍的風沙,磨去菱角、掩埋傷痕,淡去那些刻骨銘心,洗去那些汙穢不堪。
記不得多少年了,我看著皺紋一點點爬上他的眼角,花白一絲絲吞沒了他的黑發,光陰一寸寸燃盡了他的精力,在他身上刻下歲月的痕跡。
一直到那天,他來到關外。黃沙萬裏、寸草不生,天地在遠方交織,映著一抹殘陽,界限是那般模糊。
“我終究還是放不下,你曾說過大漠壯美,但沒有你在身邊這風景又有何意義。”
他俯身抓起一把黃沙,順風緩緩張開手掌,看著細沙被風吹起,飄向遠方……
(四)
他在邊關住了下來,逐漸融入了牧民中,依舊不時帶著我搭台表演。
他樂於助人,又見多識廣,深得牧民們尊敬喜愛,日子也還過的去。
他對其中的一個牧家女很照顧,據他說那個女孩和她宛若一人。
那個女孩不過十一二歲,閑來無事總會來他這坐坐;有時也會隨手把玩我,不覺間我的舞姿中也混入了她的步調。
不過她更愛纏著他說些江南的往事,他也都會笑著應允。但我知道,他隻是把那個女孩當成她的影子,隻此而已。
“大叔,江南真是那麼繁華麼,我都不知道春雨綿綿是什麼樣子呢,挖坑挖的夠深就能湧出水來麼,大樹都是翠綠色的麼,水牛的角真的有那麼長那麼彎麼,大戶人家的房子真比族長的帳篷還大麼……”
“當然了,等你以後長大了去過關內,自然就知曉了。”
“哇……好想快些長大啊……”
(五)
那年冬天,他病倒了。
四處漂泊的歲月拖垮了他的身體,使他才過不惑之年便早早老去。
淳樸的牧民經常來看望他,還幫他請來了郎中先生,但他還是一點點的繼續衰弱。
“我要去陪她了,我們終於又可以在一起了。”
他神色平靜安詳,就像歸途中巧遇迎接自己的父母的遊子。
(六)
他閉上雙眼,在冬季的最後一夜,再也沒有睜開。
彌留之際,他把我送給了女孩。
那年立春,大漠飄起了雪,數十年難得一見。
出殯當日,幾乎所有牧民都自發為他送行,女孩也在其中,她抱著我、哭的很傷心。
我看著靈柩,忽然覺的他很幸福,因為他終於要去往自己的歸宿了。
(七)
被女孩牽動著的我舞出最後一段——伸出手,雪花飄落在我指尖,溫柔、冰涼。
抬頭,陰鬱的天空中,一行歸途中的鴻雁印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