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家中仍然無人,楊伊夢無力地走進臥室,揉了揉已經紅腫的眼睛,坐在床上。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曾經無限的美好仿佛都被擊碎了,遺留下來的隻有遠方的交火聲。腦子裏有很多東西湧了出來,但是一直揮之不去的還是李占文的臉。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上海在嘈雜聲中迎來了金色的秋天,路上的行人仍然像往常一樣匆匆趕著路,仿佛沒有發覺身旁奔跑中的士兵與難民,也好像沒有聽見遠處的槍聲和天上飛機的轟鳴聲。上海的戰事已經持續了進兩個月,槍聲的位置讓人感覺仿佛沒有變過,不過是這裏出現了更多的生麵孔罷了。士兵和難民都變多了,人們臉上當初看見軍隊時沸騰的熱血就如這天氣一樣,慢慢地降了溫。

楊伊夢這些天幾乎沒有出過門,獨自待在家裏對她來說已經習慣了。她也就是在臥室裏看看書罷了。而這時,有人敲響了門,楊伊夢的眼睛總算是流出了一絲光芒,她趕忙去打開了門,發現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爸爸?”楊伊夢的心中百感交集,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看著麵前兩眼通紅十分憔悴的父親,心中更多的是一陣酸楚。

“快回去,收拾東西。”楊惠仁用沙啞地嗓子發出了低沉的聲音,然後走了進去。楊伊夢有些疑惑,關上門後緊緊跟著楊惠仁。楊伊夢幾乎是小跑著跟過去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什麼這麼焦急。

“快去,把你的東西收好。”楊惠仁說罷,去倒了些水,一飲而盡。“怎麼了,爸爸?”楊伊夢問道。“讓你去就快去!”楊惠仁吼道,楊伊夢怔在了原地。楊惠仁看著一臉驚恐的楊伊夢,也覺得自己可能有一些失態,立刻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說道:“孩子,快把一些衣服什麼的收拾好,記得要帶點厚的衣服……”

“爸爸!”楊伊夢鼓起勇氣打斷了楊惠仁,“請您告訴我,到底怎麼了行嗎?”

楊惠仁停了下來,凝視著楊伊夢,然後片刻之後繼續說道:“快去收東西,必要的就行了。”

“爸爸……”楊伊夢略有些無奈地喊道。

“好吧,”楊惠仁歎了口氣,“我這些天一直在外麵,有些士兵告訴我前線可能要不行了……”

“爸爸!”楊伊夢再一次打斷了他,“不會的,那麼多戰士呢,怎……”

“孩子啊,”楊惠仁又歎了口氣,打斷了楊伊夢:“我曾經是一名軍人,我聽的出來,槍聲越來越近,你還小,你以後就懂了,今天下午就動身,不然到時候走不了了。”

“爸爸……”

“好了,就這麼定了,下午等林山過來,你們倆一起走,去你李叔叔那裏。”

“啊?!”楊伊夢有些不知所措。

“對,下午走,我好不容易搞到了去長沙的車票,你們去李叔叔那裏待著,他那裏安全……”

“可是爸爸,您呢?”楊伊夢感覺自己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楊惠仁苦笑道,“待在這裏把家守著。”

“爸爸!”楊伊夢突然一下子哽咽了,眼中充滿了淚水。

“好了,就這麼定了,日本人不可能為難我的,何況我有槍,他們傷不到我的。”楊惠仁輕描淡寫地說道。

楊伊夢使勁點點頭,她趕忙轉身進入了臥室——因為眼淚已經流了出來,她不知道如何勸父親,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勸。她感覺十分混亂,胡亂抓了幾件衣服,然後開始深呼吸,她想要平靜下來。環顧四周,她憐惜地看著這間臥室中樣子,她想要把它印在自己的腦海中,永遠。

深秋,尤其還是下午,在楊伊夢的心中應該是一種謐靜,靜的可以讓人聽見落葉飄落到地上的聲音。而在1937年的上海,麵前的景象已經無法讓人認為這是秋天。林山抱著行李在擁擠的人群中拚命地向前擠著,楊伊夢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她的左邊是一個孕婦,肚子已經很大了,左手抱著一個小女孩,右手推著車,艱難地前行;右邊是個傷兵:拄著根棍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著。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生的光芒,就如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步履蹣跚,如果不看他的臉,不可能相信他是個年輕人,可能更願意相信,他是個行將就木的老者。他的身上散發出幾乎可以令人窒息的味道,頭上纏著很髒而且已經發出惡臭的紗布,旁邊是幾隻蒼蠅,嗡嗡聲已經被人群的嘈雜聲淹沒,甚至,頭上還在不斷向外滲出血液。楊伊夢看著他的樣子,覺得毛骨悚然,她拉著林山的衣服,埋下了頭,她已經不敢抬頭看其他的什麼景象了。

突然,嘈雜的人群發出了更大的騷動,楊伊夢緩緩抬起頭——因為天空中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是的,那是日本的飛機。日本飛機肆無忌憚地飛了過來,人們十分驚恐,因為所有人都覺得,炸彈將從自己的頭上掉下來。現場的少數警察和士兵完全控製不住場麵,現場陷入了混亂。林山轉過來,護住了楊伊夢,楊伊夢甚至閉上了眼等待著最後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