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喪的時候最是人多口雜,有人看見禦醫在天章守靈的殿中出入,立刻就猜測起是不是天章身體不適。不消片刻,宮中大半要緊的人都知道天章哀傷過度,病了。
太後已經不在,天章暈著,宮中一切都聽傅冉指揮。
傅冉坐在床頭,看著禦醫給天章診脈。
天章身體怎麼樣,傅冉心裏有數,這幾天就是累狠了,虛的。禦醫嘀咕著怎麼給皇帝進補的時候,蘇檀過來了。
“皇後,宸君過來了,想見陛下。”蘇檀小聲說。
雖然宸君前段時間是被天章冷落了,但是天章也沒拿他怎麼樣,宸君仍是後宮中地位僅次於皇後的人。
“陛下補覺呢,不見。”傅冉隨口打發了。
過了一會兒,蘇檀又過來了:“宸君說實在放心不下,何況陛下睡著,不見並非陛下的意思。”蘇檀在外麵時已經勸了宸君幾句,無奈孟清極根本不聽。
蘇檀很懷疑他是故意惹惱皇後,以招來天章的憐惜。但他畢竟隻是內侍,隻能做這個傳話筒。
果然傅冉冷冷道:“不見就是我的意思,他想怎麼樣?”他吩咐蘇檀:“你多找幾個人把門守嚴實,難道他還敢硬闖?告訴他,他愛杵哪兒杵哪兒,別杵到我眼前來就行。”
饒是蘇檀已經委婉道“皇後請宸君自便”,孟清極聽了,還是臉上青一塊白一塊,他身邊的蘇辛小聲勸道:“看來皇後是打定主意不給宸君進去了……不如……”他還沒說完,孟清極忽地在廊下一跪。
蘇辛唬了一跳:“宸君快起來,這大冬天的地下多冷啊!”
蘇檀也忍不住皺眉道:“皇後並非罰宸君,宸君何必如此?”又叱喝蘇辛等幾個內侍:“還不快扶宸君起來!”
孟清極隻道:“陛下到底怎麼樣了,我心裏焦急難安,皇後不讓我見,我隻能跪在這裏。”膝下竟然跟生了根一樣,怎麼拉都不動,內侍又不能對他動粗。蘇檀無奈,隻好叫人在廊下也掛了聚火珠起來,盡量讓孟清極周圍暖和點。
蘇檀又進去對傅冉稟了,傅冉隻道:“他要跪便跪。”
其實被人看到宸君跪在外麵,難道就不會覺得皇後苛刻?蘇棉想勸傅冉,但他跟傅有段時間了,知道這位皇後的深淺,自己想到的東西,傅冉大約不是想不到,隻是不在乎罷了。於是將勸說吞回肚子裏。
不巧孟清極剛跪了半刻,天就陰沉沉飄起雪來。不一會兒,細碎小雪在風中竟越卷越大。孟清極好麵子,才跪這麼一小會兒就站起來,隻覺得會叫旁人看笑話。於是咬著牙,仍是一動不動。
宮殿的廊簷雖然寬闊,但風大雪大,還是吹入紛紛雪片落在孟清極肩上。
忽然孟清極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忽然頭頂上一暗,瞬間就有暖氣和淡淡的清香襲來,風雪聲都遠去了。孟清極不禁抬頭,頭頂上已經罩了一把竹傘。他在傘下隻能看到那人黑狐鬥篷的一角。
蘇辛忙接過了傘,孟清極這才看到來人。
是淮陰王齊仲暄。雖是少年,身材已經和成年人一般挺拔,他解開鬥篷,不悅道:“你們也太不經心了,雪這麼大,為何不掛上簾子?”他不問孟清極為何跪,隻責怪了這一句就離開了。
他什麼都不問,孟清極反而一下子臉紅了。兩人目光一接,都迅速轉開。
室內內侍已經向傅冉稟了:“淮陰王來了。”
淮陰王是天章的侄子,算得上如今與天章血緣最近的宗親了,傅冉不好擋他,隻道:“請他在外殿坐,我出去見他。”
齊仲暄也是聽說天章不適,故來探望,他是個極知趣的年輕人,一個字也沒提跪在外麵的人,就跟沒看見一樣。隻問了天章的身體,傅冉隻道“無事,累的”,齊仲暄關心幾句,又送上從昆侖帶回來的靈芝補藥。傅冉客氣幾句,收下。兩人又說幾句明日除服的安排,齊仲暄再次關心了一遍天章的身體,就起身告辭。呆的時間不長不短,說的話每句都妥帖有分寸,既不諂媚,也不敷衍,真誠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