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算是穩定下來了。
忽聞落雨,冷風吹開虛掩的窗,院落中一棵古樹,一方矮桌,偶爾被雨水打落的葉飄到石板路上,久久附著。
冬月第一天,便是如此景致,讓我不禁擱筆,心生淒楚之意。
“公子,怎麼不寫了?”對麵的婦人,似乎並沒有受到周遭景物變換的影響,兩隻布滿皺紋的眼,緊緊盯著桌上的一封信。
其上的字,工工整整,清秀到令人心疼。
“失禮,方才阿婆說到何處?”我抽回自己的思緒,微微拂袖端整書寫姿勢。
是了,我隻是一個代書人,離家多年都沒能考上功名,最終在京城開起個代書鋪子,但凡不識字又想寫些什麼的人,都可以來找我代為書之。當然,這其中最多的莫過於某家大小姐寫給某家公子哥的隱晦東西。
這位阿婆倒是有些不同,全說著自己一些瑣碎的生活事,來來去去應有七八回,非但耗費時辰,所給的銅錢更是少的可憐。我幾次想打發走人,還是忍下。同是世事作弄之人,何苦互相為難。思索之間,她悉悉索索從包袱中掏出個雕花奩,異常精巧,看起來值不少錢。
“阿婆已經沒什麼可當作為報酬,此奩公子悉心收下,以作謝禮和別禮。”
我忽然有了絲不舍,卻也隻是收下雕花奩,微微作揖,“如此,多謝了。”
雨打濕階,我目送阿婆拿著書信離開,最終消失在雨幕深處。心頭的落寞尤為真實,緊了緊手中雕花奩,透過鏤空的繁複花紋,意外發現有封信躺在裏麵。
方才,分明是空的。
(二)
【尤穎芳鑒,
久別離鄉,不知昔友在京境況。近些日子,天氣是愈發冷,我無處可訴,還望尤穎能抽空與我書信幾封。
諸荷優通,再表謝忱。
即頌。苡芯。】
信上筆墨新鮮,應是書寫過後沒多久,我並非有意拆開,複將其重新整合,暗自歎了口氣:倒是多了樁麻煩事。
寫信之人是苡芯,收信之人是尤穎,而不是我。
“算是你運氣好,遇到我。”喃喃自語一句,隨手拿起擱置在牆角的傘,出門打探尤穎所在。
卻是得知她早已搬走,白白花去一天,一無所獲後我書了封回信:
【苡芯青覽,
九裏巷無尤穎一人,探知其四年前就已搬離京城。
不贅。子攸。】
我搬來九裏巷居住不過半年,鄰人告知,五年前確實有個叫做尤穎的女子居住在我的院子中,後來不知是出於何緣由搬走。如今換我居住,變得更具書香氣息。
書香,我冷冷發笑,一無是處的窮酸書生罷了。憤憤然擱筆,才發現書信並沒有可寄回的地方……
“也罷!”
‘哐當’一聲。
我將信放回奩中,倒頭入床榻,什麼都不願去想,且聽窗外,冬日落雨,點滴到天明。
(三)
離家多年,已經久到無顏歸去,平日裏代書的錢會往家中寄,也都是提筆無言。這就是我的人生,隨時都可以為自己寫上結局,而無一人在乎。
窗外的雨停下,細細碎碎開始飄雪。冷風竄入,刮起壓在石硯下的熟宣,一陣墨香。
我腦中昏沉,就連抬眼都變得困難,再次關上這扇怎麼都關不嚴的窗,瞥眼看到雕花奩中的信似乎有了些變化。好奇之下取出,竟、是封回信。
【子攸台鑒,
尤穎確實居於此,怎可能四年前搬離。見信中字跡清秀有力,子攸公子定是飽讀詩書,小女子素日裏好文墨,可否賜墨寶一副。
盼即賜複。苡芯。】
本是很無禮的要求,我卻悶笑出聲,自顧自研起墨來。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冬月,我初遇苡芯,不知身世,不知容貌,兩個幾乎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各自延伸在各自的命運之路上,仿佛無終,無意相撞。
我不能預知,隻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在入了心口,可惜天太冷,似乎是個錯誤,因過而錯,因錯而過。
提筆落款,白景一十六年。
次日天微亮,我抱著好奇之心打開奩,果然在裏麵得到回信:
【公子莫非是開玩笑,當今分明是白景一十一年,冬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