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荷走在石板上,的確是忘記了今天還有一場切磋,關於武學招式和修行之途的切磋,這幾天來,夾在書頁裏的那張紙字跡潦草,看得出寫那些字的人當時的心情不是很好,然而他也想不到捏起筆隨意發的牢騷,很多年之後卻成了顧荷唯一的希望。
書館女老師顧丹宜是他姑姑,可能是真的,不過真真假假那需要分的那麼清楚,如果真有時間,那麼他不介意去一趟,讓一個痛失兒子的母親孤獨傷心如此之久,而且他的這副身體,可能真是顧家視若珍寶,捧在手裏怕摔,含在口裏怕化……雖然顧荷不知道十年前是怎麼一回事,他從暈眩中醒來之後,首先接觸到的就是冰冷的江水,綿綿雨夜之中,奔騰咆哮的江水裹挾下,幼小的身體費力撲打著江水,在洪流之中隻有一種感覺,就是絕望。
是浮念然救起了他……
至於浮念然為什麼會在石漣江旁邊,這其中或許存在了許多巧合,比如邋遢道人那天夜裏正好從江邊走過,可能是他想過江而去但突然下了雨找不到船,可能是下雨陰天也擋不住他大笑著老子永遠不死的激情澎湃,也可能是他打著傘正掀起長袍提著褲子在江邊……撒尿。如果浮念然真的喝醉了,顧荷相信他做得出來。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如果不是浮念然,顧荷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徹底成為穿越史上一出難以啟齒的悲劇。
至於顧家……也許是顧荷出生的地方,中間的過程或許他們也不願意看到,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若是幼年時候真正的顧家小公子沒有死,那麼可能哭著鬧著要回去找媽媽,然後是一出古典文藝常見的狗血劇情,失落外地的皇子回到皇宮,繼承父母的財產,然後和他國的公主從此幸福地活下去。
但畢竟,真正的顧家小公子的確死了,雨夜之中,騎著馬的黑衣騎士,拉下麵甲,冷血揮動手中幾尺長的刀策馬而來,天上雷霆轟鳴,腳邊江水咆哮,前後都是閃動的刀光,刀身入體的撲撲聲,人之將死時的哀嚎聲,可能早已經嚇壞了嬌生慣養的顧家小公子,當最後一個忠心的護衛無奈讓小主人沉入江中時,從哪個護衛胸中透出來的刀尖,以及哪個護衛絕望的咆哮,可能真的已經讓顧家小公子魂飛天外。
顧家小公子如何死去,顧荷又如何還魂,如何在還有微溫的幼小身體上複活過來,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到底需不需要還上顧家的這筆債。欠債是一件讓人很不舒服的事,尤其是當能還上而沒有決心去償還的時候,心底就會發癢,雙手就會捏起拳頭然後又鬆開。
襲風樓中顧荷向流風宇借了二十萬兩銀子,流風公子嘴上開著玩笑一副摳門模樣,但正如他對未燃居掌櫃封叔說過,他對一個未燃居不在乎,那麼他當然不一定在乎這二十萬兩銀子,多了這些錢,他最多是能在襲風樓裏多請幾個姑娘彈上一曲,但若是同時彈奏的人太多,各種樂器的聲音混雜起來,並非一定就好聽,錢對流風公子來說,能找幾個姑娘,然後喝點酒聽小曲兒吃點肉就已經足夠。
盡管這些錢都是借給秋怡,而顧荷不過是中間周轉一下,連湯湯水水都沒有得到一點,可畢竟是他開口向流風公子所借,所以他會在乎,他心裏也不太舒服,但這不屬於有機會去做而不做,顧荷心裏沒有一點壓力,坦蕩蕩……真君子。
雖然他其實不是君子,但同樣他不是小人,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顧荷不會照做,但滴水相報他必須去做,不然會覺得心裏不安,不安了,就有心魔,有了心魔,就會讓修行憑空增加了許多難度。
在繼續修行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顧荷尚且想著去看一看,現在可以有希望,那麼當然需要去看一看,可能去了不過是喝一杯茶吃一頓飯,然後天涯各處再不相見,但已經去過了,就舒服了許多。
所以他在書館中看似莽撞隨便答應顧丹宜的那些話,是他認真想過的。
現在距離顧丹宜,書館老師,甚至可能是顧荷姑姑的那個女人回家的那天還有些早,顧荷呆在齊遠的時間還有許多,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在齊遠,自己欠了別人的債需要還,別人欠了自己債更需要討回來,何況這是一筆極大的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