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時間臨近,學生們正從四麵八方趕過來。艾美用眼角的餘光掃見,平時對她不愛怎麼搭理的同學,在經過身邊時,都把好奇的目光探過來,這使她隱隱覺著得意。她終於也站了一次中心位置。
小女孩的話匣子一旦被打開,就滔滔不絕。她告訴他:“我媽叫馮月蓉,是公關經理,昨天飛去深圳了。”她告訴他:“我爸叫艾大力,在公交公司上班,是個司機。”還告訴他,“我今年十歲了,上三年級四班。”直到大胡子笑眯眯地提醒,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她才戛然打住,依依不舍地揮揮手:“胡子伯伯再見!”轉身跑去。
進了門,扭頭看,那大胡子還呆在原地,就又衝他揮手。那人也揮手。艾美覺著。她倆人之間有根絲連著。手連著,眼也連著。
四把鮮蝦倒進盆裏,用清水涮洗,三遍後盛放盤中。桌上的火鍋正嘟嘟翻著熱浪,辣醬、白醋早就一溜兒擺好。
大胡子夾起一隻蝦,伸進滾湯裏一擺即撈,就要這鮮勁兒。一旁,艾美正吃得不亦樂乎,白生生的蝦仁放調料裏蘸一蘸,含在嘴裏像要化掉。小丫頭嘴巴快,胡子才燙好一隻,她就一剝皮,貓兒似地抿進嘴去。麵前的小碟很快就堆滿了蝦皮。
這胡子倒是好耐性,一直笑眯眯地,嘴裏還勸著:“多吃點兒,蝦是艾美買回來的,艾美是大功臣嘍!”
那天早上在校門口發生的事,讓艾美著實興奮了陣兒,下午上美術課時,秦老師滿臉欣喜地進來:“同學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著名畫家廖岸先生來咱們海島寫生,並將在咱班找一名小模特,配合他創作油畫《海的女兒》……”
馬上,艾美就瞧見老校長陪著大胡子走進教室,她登時便雲裏霧裏,胡子伯伯會是老師說的那個畫家?這嘴巴一張開就合不攏了,隻來得及發出半聲“啊!”
四下的嘰喳聲,一下子就遙遠了。她看見胡子點頭笑著,校長笑著,秦老師也笑,小朋友也笑,笑聲彌漫開了。
幾個長相姿俏的女孩趕忙坐正了身子,把胸挺得高高,眼睛隨著秦老師的指指點點而眨動。但胡子隻是淺笑,嘴裏哦哦地隨聲附和,最後目光撒下來,終是觸到了艾美。笑意一下子濃了。
這笑是不一樣的,讓艾美瞧著心一熱,胡子小聲對秦老師說了句,又朝艾美指指,秦老師一愣,笑臉先緊了下才緩開。
她走過去,說:“艾美同學,從今天起……”
但我們的艾美卻並沒有聽她老師講完。艾美覺得自己輕飄飄地飛起來。
海的女兒是天使。天使眼中的世界是最美麗的。
此時的艾美想告訴每一個人,這天起,她找到了童話裏的自己。
五我們的海,像藍寶石碾碎在那裏,人親近它,總有所撿獲。
秋天的風隻有絲絲的薄涼,海水在它輕柔的嗬呼下,便像光滑的綢緞揚起抖落。黑船、白帆、綠藻,連同遠處的雲,都成了緞麵上的飾紋。那成群的鷗鳥,則隨著海水的起落,或俯衝或滑翔,讓串串嘹響的鳴叫悠然遠去。
這些景致落到大胡子廖岸的畫筆下,已變得抽象,甚至於變形。讓艾美最不能理解的是,海水明明藍油油的,為什麼畫布上卻少見藍色?她要畫時,肯定紅是紅,白是白,不讓它看上去髒。可胡子告訴她,這樣子畫才有層次感,才能把光點和影像表現出來。
說來說去,艾美還是沒搞懂。孩童的世界本就這麼簡單,事兒越複雜的反難圓其說。所以,廖岸就換了角度去引領她。
“你想想看,熱情應該是什麼顏色?”
這問題對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是有一定難度。特別艾美,她從前幾曾被人熱情過?但她很快就回答是紅色。因為大胡子的出現讓艾美感到了火熱。
“這就是對了!”廖岸嘉許的拍拍她的肩,“有時候,憤怒也是紅色的,能燒得人失去理智……你再想想看,黃色是不是讓人覺著溫馨?粉紅會不會營造出一個夢境?”
艾美使勁地點點頭。這些都是她從前所貪戀的,每種顏色都讓艾美想起離她很遙遠的媽媽。
“我們再來看這藍色,當然嘍,藍也是好多種的。譬如幽藍吧,常叫人心境發冷;淡藍呢,又會讓你覺著明朗。藍可是你肉眼能見到的最多的顏色,藍天、大海,占去一半還多的視覺空間。”大胡子邊說著,邊指向海天一色的天際。
“我不喜歡藍色。”艾美突然說,“藍色是冷的。”廖岸身子一僵,在她麵前慢慢蹲下去。不言語,平視著。兩對眸子,淡淡流露出的鬱怨,感染了各自瞳人裏的對方。
輕輕伸出手去,卻隻觸了觸她的額發,他還是沒說出話來。風在旁代替了,浪在旁代替了。心去說了。
“孩子,知道‘想念’是什麼顏色嗎?”
艾美搖搖頭。
“你要知道想念是什麼顏色,那你也就長大了。”六一周有兩天,艾美會跟廖岸去海邊,其餘時間上學不誤,但這孩子心野了,晚上也會跑去胡子那裏。
這樣子話,艾大力這個做爸的便不得不去接她,兩個男人也就相識了。喝過酒,吃過蝦,公交司機訴倒了做男人的辛苦,也換來廖岸的同情和理解。一句話,誰活著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