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課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
夜幕降臨，院子裏的教學還在繼續。麵對日光都無可奈何的天幕，月光就更是無能為力了，所以這裏的夜更黑，更純，如墨。
院子裏麵稚嫩的聲音不時響起，偶爾會有疑問，然後便有人作答。大多數時間都是中年人在講，易天行在聽。
易天行有一雙漂亮的眸子，那天初見時中年人就發現了。很亮，很清澈，一點也沒有“被遺棄的人”的人的覺悟。特別是上課時，像是兩顆小小的星辰，讓人看了就能明白什麼叫求知，什麼叫渴望，什麼叫滿足，種種。
就如現在，黑暗中兩雙眼珠子，大眼對小眼。易天行看不見老師的眼睛，因為他整個人都融在夜色裏，但是在對麵的人看來，這個小家的眼睛像是以前的貓眼，越是黑暗的地方越是明亮，像兩個小小的燈籠，在每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忽閃忽閃。
“老師，為何以前學校的先生說我們是囚民？”
“你現在在哪裏？”
“地球上。”
“所以你是球民。”
易天行隻覺得奇怪，老師什麼時候也學會說笑話了。
“當初，大家為什麼要去天上？”中年人也漸漸開始學會小家夥的說話方式，不知不覺中也受了他的影響。
“因為那時候很多人都吃不飽飯，到了外麵就有飯吃？”
“那如果外麵有一天也吃不飽飯了，那要去哪裏？”
“外麵那麼大，也會有人沒飯吃嗎？”
老師並沒有回答他那稍顯幼稚的問題，隻說：“在國家時代時期，有一個古老的宗教，它向世人宣揚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貪食、色欲是人類的原罪。你以後也許會明白，如果不能戰勝自己，無論去了哪裏，擁有多少，都隻是一個囚民。”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了。”
“哦，老師，那我先走了。”
學校外麵的路燈下，易天行的母親靜靜的站著。她沒有說話，當然更加沒有喊兒子回家。她每次來到這個學校，就仿佛能看見兒子在裏麵正襟危坐的樣子，能聽見裏麵的求學聲，叮叮咚咚，像是水珠在靜謐的黑夜滴落，微弱卻悠遠。於她而言，每一次來到這裏都能看見墨色裏的一點光亮。
見兒子從黑暗中走出來，她牽起他的手，向院子裏微微致意，然後轉身離開。一大一小兩道影子，隨著燈光越拉越遠，最後連在一起，像是一張滿弦的弓，箭已在弦上。
易天行以前也曾經想要邀請老師去家中做客，但都被老師拒絕了。在他看來老師是個很神秘的人，很少走出學校。也不見他開夥做飯，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的。
回到家中，父親坐在餐桌前等候，並沒有一個人先開動。他以前就說過：“我們每一餐都是團圓飯。”
飯菜依舊很豐盛，尤其是那一大碗的紅燒肉，色澤紅潤，瘦而不柴。三人坐下用餐，溫馨無比。
不過讓父母感到奇怪的是，今晚兒子並沒有和往常那樣一邊扒拉著碗裏的飯一邊凝視著眼前的肉。每次想將筷子往那裏伸的時候，最後都會拐著彎到了那盤白菜裏麵。
“怎麼了，肉不好吃嗎？”
怎麼會不好吃呢？怎麼可能不好吃呢？在這片土地上還有比眼前那油滋滋的紅燒肉更好吃的東西嗎？隻是從今天開始，他要戰勝它。
“爸爸媽媽，我以後不想吃紅燒肉了。”
二人聽了大感奇怪，這是為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今天老師說了，貪食也是罪。不想做囚民，就要戰勝自己。我想從不吃紅燒肉開始。等我什麼時候真的不想吃了，再吃。”
易天行的母親聽完，自不說話，雙眼閃動之間透露出了她內心的無盡歡喜，覺得孩子真的學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