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方向在翻下我身子的瞬間,原本快樂愜意的臉上突然神色大變,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潔白的床單上那觸目驚心的一攤紅,眼睛裏居然散出一片悸怖的光芒。
我漫不經心地問:“怎麼啦?沒見過處女紅?你他媽那個白雪玫是不是在你之前就破身了?”
方向一下跳起來,神情怪怪地,問:“你怎麼可以還是處女?”
我愣了一下,突然“撲”地笑出了聲,這個傻小子,居然這麼問!我做出了個睥睨天下的驕扈表情,語氣裏充滿譏諷:“你以為滿世界的女孩都像你想象中那樣!真是!”
方向猛地撲過來,張大嘴巴把我雙唇密不透風地裹在裏麵,舌頭在我唇縫中蛇樣遊走,雙手狠勁攬住我纖腰,在我差不多就快透不過氣時才鬆開,不停地呢喃:“小婉,我要愛你,我一定要愛你……”
好一陣我才緩過氣來,長長地呼吸一下,突其不意使勁一腳把他踹下床,怒目相對:“你想箍死我了不纏你啊?狗雜種!”
方向怔了怔,眨了眨眼睛,揉了揉痛處,衝我扮了個極滑稽的鬼臉。我實在忍俊不住,咧開了嘴。他一見,趁機又爬上床來,十分十分溫柔地,將我攬入他懷裏,隨即,就有滾燙的眼淚從他臉腮滑到我胴體上來了……
我說過,我是一個能自己譜曲自己填詞有些音樂天賦的女孩,我來深圳闖蕩,潛意識中或許主要因了自己音樂人的夢。但深圳的現實對人來說,是既犀利又矛盾的,時日一久,我不但未能走上當初預設的軌道,反而滑入了一種無法辨證清楚的尷尬生活。讓人無比悲哀的是,麵對這種黯淡的生活,我又隻能接受。
有天深夜唱完歌後,回到老板為我租的住處,突然發現室內多了一架我夢寐以久的“百樂門”鋼琴,那一瞬間,我的血液凝固了,僵屍般挪到鋼琴旁,試著用手撫摸,發覺不是在做夢,轉身默默望著兩眼熠熠閃光的老板,淚水不由自主地滾出了眼眶。我一下撲入老板懷裏,第一次主動而熱烈地親吻他,把他的衣衫一件件褪盡,牽引著他的手在我嬌嫩的胴體上靈動地跳躍。我除了會譜曲填詞,還有就是鋼琴彈得非常之好,讀收時曾獲過重慶市大中學生鋼琴大賽中學生組冠軍。此刻我恍惚覺得,老板那遊走於我胴體上的十指就像我那能在琴鍵上自如敲擊的十指。我的所有部位就是一個個琴鍵,任你敲、任你彈、任你擊打……
這夜,老板和我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高潮落回之後,我就催老板快點離去,我說我要獨自享受我的鋼琴第一夜。老板愛憐地吻了吻我臉龐,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
我挑出了平時最喜歡的一套衣服穿好,極少化妝的我又花了不少時間給自己描眉、塗眼影、抹臉頰,還淡淡地施了一層粉紅的唇膏。我努力地調整好心緒,帶著無比莊嚴的心情走到鋼琴前,常常凝視了好一會才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琴鍵上方盤旋了數十秒,猛地按下去又倏地提起來,瞬間,一種融渾厚、清冽、輕鬆、滯重、快樂……於一瞬的“咚”之聲籠罩了這間居室,久久地、久久地在我耳中轟然回響。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了整間屋子、整幢樓、整個深圳都沉入海底去了,唯有我和那架鋼琴,在浩瀚無邊的海洋上恣意地蕩呀、蕩呀……
我忽地伏在琴沿上,嚎啕大哭起來,我的淚水紛如雨下,淌成河,將自己所有的思緒全衝走了。深圳啊,深圳,我放棄了喂養我長大的故鄉,幻想來你這裏尋求到精神的家園,可是,你卻迫壓我赤裸著身子在生活的道路上艱難而屈辱地爬行……
……我知道,我的生命已進入一種墮落……
迪廳、啤酒屋、咖啡館因了規模小,投資不多,所以發展迅速,不兩年就形成了螞蟻軍團的陣勢密布了深圳這塊彈丸之地,大量地分流了灑吧的客源,“天涯”也遭受此劫,生意蕭條無比,月瑩業客不足十萬,僅夠一應支出,根本沒有盈利。當部分酒吧才開始請一些職業樂隊來捧場的時候,我可說富有遠見地建議老板組建一支自己的樂隊,當然,這也是我的音樂人夢的一部分。我估計老板當初開酒吧全因了運氣好,他本身可能沒有絲毫戰略性的商業眼光。我的建議他一點未聽,隻知道每晚來纏著我做愛,做愛之後絮絮叨叨地傾訴一些讓他束手無策的憂患。
我有了自己開間音樂酒吧的念頭,這方麵,我有著許多人沒有的優勢。別人的酒吧請樂隊,不但傭金高,且得供別人吃、供別人喝,時不時一些男藝員還要白弄你手下的侍應小姐;自己組建樂隊更困難,困難在於你花錢也難請到一個好的領隊人;就算組建成了樂隊,還不是翻來覆去演唱那些大牌歌星唱了一億遍的歌曲……我曾經替好多單位多次成功策劃了慶曲音樂會,我原在農鄉的本職工作就是縣歌劇團的女教練,我既會譜曲又會填詞,老板居然瞎了眼,不識寶,隻知找男女之樂。
我氣得不行,向老板提出終止我們的關係。
老板的臉僵硬而鐵青,顯得有些嚇人。大概過了足足七八分鍾,老板呼出了一長串粗重的鼻息,幽幽地說:“我答應你。但是我一定要讓你知知道,其實我很舍不得讓你離開我,因為……我已……確確切切愛上你了!”
我怔了怔,雙眼利箭般射向老板。四目相對,我看見這個一向剛強無比的男人居然在流淚,心裏就忍不住一湧一湧地酸痛,畢竟,這個人與我有好多肌膚相親的時日啊,難道我心底就對他沒丁點兒感情嗎?!我輕輕將他的頭攬入懷中,替他擦盡眼角的淚,柔柔地說:“謝謝你的愛!可惜你不能丟下你的老婆。”
老板在我懷中掙紮了一下,睛睛亮了亮,說:“我想跟她離婚。”
“怎麼行呢?當初你自己也立下誓言,可以玩情人,但絕不離棄老婆。何況,你也知道我愛的是方向。”
老板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去。此時此刻,所有語言並不是多餘,而是沒有丁點兒意義,甚或徒增傷悲,我們不再提任何話題,隻把自己完全地交給對方,同時完全地占有著對方。生活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獲得快樂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在這本來是痛苦的時候,我和老板隻是用性愛來消彌痛苦,去獲得快樂。
離開“天涯”後,我好說歹說,方向才辭工,與我到關外寶安開了家音樂酒吧。生意雖不爆,但相對我和方向這樣的打工身份的人來說,收入是很可觀的了,何況自己當老板。
可方向的神情卻不見得有多麼快樂,除了每次與我做愛時會露出笑臉,平時總像戴著一副麵具般死板。我就猜他還在想念著他那個白雪玫,心裏就冒出股濃濃的醋意,就衝他發火:“去啊,去找你那個白雪玫啊,她這時正在和別人做愛呢,還不趕快送衛生紙去大掃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