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蟄伏在心靈密閣的貓咪
文革後期，我在蘇南某山區任教期間，曾經養過一隻貓。
貓是山裏的朋友送來的。打開竹編魚簍的蓋子，一隻小貓
赫然在目。隻見它全身漆黑，一雙瑩綠的眼睛閃爍不定地瞧著
我們，目光中含著三分好奇，二分恐懼，更多的是隨時準備應變
的警惕。
我欣喜地把它抱到懷裏，輕輕地撫摩它的頸項。我驚奇地
發現，它全身烏黑，竟找不到一根雜毛。當時妻就說：全黑的貓
比烏骨雞還難覓，真是一隻好貓！
我那時的“家”,是一間七架梁的屋子，中間一堵山牆，隔出
前後兩個房間，裏間是我的臥室兼辦公室,外間是孩子們的宿舍
兼餐廳。為了讓小貓適應這個環境，我們出門便關好大門，讓小
貓在裏麵自由活動。我還請人編了個草窩，教小貓在窩中睡覺；
準備了一隻瓷盤，盛些剩飯剩菜，讓小貓食用；還用一隻紙盒盛
放草木炭，置於牆角，教它在那裏入廁。
開頭幾天，小貓有些神不守舍，許是離開了親人，難免傷感,
但很快它便適應了這個環境，顯得越來越神氣活現，十分討人喜
歡。
它飲食有度，且不挑精揀肥。給它飯菜，它都吃得津津有
味。如果有小魚小蝦，它就更其高興，一邊吃一邊嗚嗚地哼哼，
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吃飽後，它便坐在大門口，用兩隻前爪輪
流抹嘴，就像幼兒園的孩子飯後會掏出手帕出來抹嘴一樣。
小貓對很多事物都感興趣。它會叼起床底下的布鞋、球鞋，
把它們翻身，再翻身;會用一隻腳撥得皮球滾動起來，然後作勢
撲上去,想把皮球抱住，有時抱不穩，就會連翻兩個跟頭；它有時
會呆呆地凝視門前的梧桐樹，目光隨落葉飄動;有時麻雀來門前
覓食，它瞧上一陣子,會忍不住躡手躡腳地掩過去，作突然的撲
擊，隻是麻雀太機靈了，小貓的企圖總是落空。
我們喜歡小貓，常常逗它玩，它也自知成了這個家庭的一
員，常對我們作親昵的表示。我在房裏看書備課,它會故意挨到
我的腿部用爪子來搔搔我的腳;孩子們放學回來，它會咪咪地叫
著表示歡迎。隻是有一點很怪,它喜歡逗你玩，卻不願被你擁入
懷抱。你想俯身逮它，它一閃便溜得老遠，然後停下來，調皮地
望著你，咪咪地叫幾聲。萬一被你捉住了，最多讓你撫摸幾下,
便急於掙脫你的掌握，惹躁了，它會用腳爪撥拉你的手腕，它無
意傷害你，但難免也會讓你吃痛，使你不得不放下它。親而不
昵，機靈而倔強，這恐怕是它與別人家的貓很不一樣的地方。
小貓對這個家很是忠誠。我們家在校內，兩邊都是教室，大
門有時不關，小貓便會蹲在門口，主動擔任警衛。村上人家的狗
如果閑逛過來，朝屋內張望，它馬上會退守門內，躬起身子，胡子
直豎，發出虎虎的抗議，大有與對方拚搏一場的英雄氣概。狗們
見此情狀，大概也覺得窺視他人居所畢竟屬非禮之舉，恃強淩弱
也非王者風度，亦就訕訕地踱向別處尋找樂趣去了。至於對老
鼠，它就更加不客氣了。我們那所學校，當時四周沒有圍牆，周
圍俱是田野、農舍，加上校舍多有隙縫，地上早有若幹鼠穴，室內
時有碩鼠出沒，有時晚上簡直像造反，即使亮著燈，鼠們也敢出
來啃齧櫥櫃。自從小黑貓來家後，老鼠就大為收斂了。有幾次，
我們睡夢中似乎聽到翻騰蹦跳的聲音，清晨起來,就會見到地上
陳有死鼠。我內心真是佩服:我們的小貓從小就離開了它的媽
媽，簡直還未到上幼兒園的年齡，居然就一身正氣，嫉惡如仇，而
且無師自通，具有滅鼠的本領，真是神奇而神勇啊！
很快，全校師生都知道我家養了一隻靈貓，有的老師還預
訂:今後小黑貓有了後代，無論如何要給他們留一隻，雖然小黑
貓離婚配之期還遠著呢！
一晃，到了年底。按慣例，寒假中我們都要趕回百裏外的長
江邊老家，與孩子的爺爺奶奶一塊過年。貓怎麼辦？留在學校
托人照看，很不放心，於是決定帶它同行。
那天輪船開到常州已是下午四點。當日汽車票早已告罄。
購得次日早晨五點半的車票，我們便在一家居委會辦的旅館住
下來。
小貓已在網好的竹簍裏困了一整天，真委屈它了我關好
門窗，放它出來活動，它四肢前後撐開，美美地伸了個懶腰，便東
轉轉，西看看，還倏地竄進床下的踏腳板底下，與我們捉起迷藏
來，踏板下發出了吱吱聲,許是地鼠嚇得鑽洞而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