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趕忙強撐著雙腿起身相迎,我也欲下榻行禮,卻見秦婕妤已至眼前。
初見另一個協理永巷的嬪妃,雖飛燕已說過秦婕妤為人溫和莊重,但我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隻見秦婕妤一襲緗色對襟曲裾委地,上鏽蝴蝶暗紋,一頭黑發用蝴蝶步搖淺淺綰起,雖已年逾三十,看著卻不過二十五六。麵上不施粉黛,許是身為人母,眉眼間總有一副慈愛麵容,雙眸稍稍向內凹陷,帶著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你便是趙八子的妹妹吧,怎麼弄成這樣,快別行禮了。”她凝視著我的雙膝,道。
“奴婢該死,初次見夫人便這樣狼狽,真是失禮。”我點點頭,道。
“披香殿的事本宮都聽說了,馬婧娥的脾氣一向淩厲些,隻是本宮與馬婧娥一同協理永巷,皇後娘娘未出麵,本宮也不好說什麼,隻有委屈你們了。”
我見秦婕妤說話誠懇,便知飛燕所言非虛,正要說話,飛燕卻道:“馬婧娥針對嬪妾便也罷了,竟連合德也不放過!”
秦婕妤神色一滯,我立即接口道:“是奴婢初來宮中不懂規矩,自古尊卑有道,婧娥夫人訓誡奴婢也是應當的。隻是連累飛翔殿與夫人顏麵受損,貴人與奴婢實在慚愧。”
秦婕妤意味深長地望了望我,道:“與人命比起來,顏麵便是微不足道。今日之事我不便在此多留,稍後會派綺雲送些上好的藥膏過來。永巷的嫉妒之心可以殺人於無形,你們若想活著見到陛下,隻有加倍謹慎啊。”
我與飛燕行禮謝秦婕妤提點,飛燕便親自送秦婕妤去了。
我每日瘸拐著往披香殿殿前跪著,再由舍人背回遠條館交由錦瑟上藥。飛燕因著那日吹了風,疹子也不見好,隻得恨在心裏。好容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挨過十日,卻是暗潮洶湧誰人知。
這日夜裏,因著是二月十六,月亮極圓。枯草梢子上已起了露淞,我上了藥,崩了十日的弦終於稍稍鬆了些,便早早歇下。兩日後,陽光照在飛翔殿的花梨木窗菱上,隔著密密的軟煙羅窗紗,殿外的積雪反著光輝映照在榻前,殿內甚是明亮。可清晨的陽光以和煦為美,不以奪眼為能。愈是明亮,愈是晃的人心惴惴。
“參見八子夫人,皇後娘娘請您與合德姑娘去椒房殿一趟。”一大早,妙芙便來到遠條館。
我與飛燕方梳洗完畢,正談論‘五福捧壽’的繡樣,聞言心下均是一驚,道:“姑姑可知是有什麼事?”
“娘娘並未告知奴婢。不過娘娘說,雖夫人還在禁足,但事關緊急,還是請您與合德姑娘快些去趟才好。”
我一路往椒房殿走著,心下卻有不詳的預感,今日並非朔望謁拜之日,而且若非有什麼大事,實在沒必要傳我個宮人同去。
一踏進椒房殿,我便覺腳下一陣踏實綿密的柔軟。鵝絨的地毯望不見邊,腳底輕飄飄軟綿綿的質感令人說不出的舒服。二十四麵落地殷紅帷帳次第包裹著整個宮殿,莊重又不失柔美,奢華又兼顧內斂。素聞椒房殿的牆壁乃花椒樹的花朵所製成的粉末和了泥粉刷製成,極具保暖之效,故雖殿外冰天雪地,殿內卻溫暖如春。鎏金的鳳凰口中散發出香霧嫋嫋,俯仰間便可令人心曠神怡。即便在陽阿公主府幾年,我見到的也大多是些曲徑通幽的園林與大方雅致的房屋,何曾見過這樣宏壯華貴的布置。
這是我第一次踏足中宮,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後。皇後驚鵠髻婉若遊龍,十六支玉釵襯得她如此光耀奪目,一襲殷紅窄袖緊身繞襟深衣自然貼在榻上,沒有半分褶皺,腰間的錦帶垂下,可若細看下來,錦帶和下擺上竟然還用金線繡有精美的鳳穿牡丹之紋,皇後為後宮之表率,如今雖節儉用度還是華貴至此,讓我不禁再次感慨宮闈奢華實非宮外可比。
現下稍有位分的嬪妃都一一到齊,左手邊是馬婧娥、顧充衣、周五官等,右手邊是王美人、薑長使、魏少使等。我抬眼一掃,眼前的嬪妃個個都是沒見過的。皇後居於正中,秀琴跪在皇後腳下,顯得頗為紮眼。
飛燕與我行了禮,皇後便讓落座,關懷道:“身上的疹子可好些了麼?”
飛燕輕聲道:“謝娘娘記掛,太醫說因著前幾日吹了風,還需好好調養些日子。”
皇後微微頷首,朗聲對眾人道:“現下除了秦婕妤要避嫌,班美人身患風寒不便出門,趙八子雖身子不好,且還在禁足,倒也來了。”
說罷,皇後望了望馬婧娥,道:“現下永巷嬪妃已悉數到齊,你到底想說什麼?”
“皇後娘娘安好,各位妹妹有禮。”馬婧娥行了常禮,皇後點了點頭,諸位嬪妃也起身還禮,隻是發間鎏銀珠花輕顫,搖搖欲墜的架勢與“避嫌”二字讓我越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