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起的甚早,按規矩,初次侍寢的妃嬪,次日清晨是需往椒房殿謁拜皇後、聆聽教導的。秦婕妤與馬婧娥是劉驁為太子時的良娣孺子,陛下登基大封自然應該,王美人是憑借太後侄女、大司馬嫡女的貴重身份才一舉封為美人,而其餘的嬪妃,譬如素有賢德之名的班美人,不論現下怎麼得寵,最初也是從低微的少使晉位的。而我資曆、身世、賢德又有哪一點令人稱道,如此恩寵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狐媚惑主便罷。錦瑟知曉我的心思,隻為我梳了尋常的發髻,又隨意簪了幾支少府份例的珠簪,直至謙卑的實在令人挑不出錯處,這才扶我往椒房殿去了。

這是我第二次踏足椒房殿,循著三十六級白玉台階嫋嫋而上,登高昂首,方見“椒房殿”三個大字一如五月前肅穆莊嚴,我的右手搭在錦瑟的手上緩緩上前。皇後身邊的女侍史妙芙已在殿下候著,我忙疾走幾步,複又踏上六級窄階,方隨她進了殿內。

雙足再次落在柔軟的鵝絨毯子上,似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我顧不得愣神,走到皇後跟前盈盈參拜道:“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皇後笑意濃濃,忙道聲“起”,又道:“來得這樣早,昨夜侍奉陛下想必身子乏得很,先坐吧。”

我心裏一羞,落座含笑道:“《禮記》有言,‘妾侍夫人,如侍姑舅’,給娘娘行禮,嬪妾不敢不盡心。”

皇後扶了撥了撥指尖的赤玉福壽護指,道:“是個懂事知禮的,不怪陛下喜歡你。上回馬婧娥言之鑿鑿,本宮身在其位不得不做出處置,委屈你了。”

濫用私刑一事已過了許久,皇後陡然提起,我不禁一愣。我自然知曉是劉驁有心護我才將此事不了了之,否則若秀琴死不改口,想必中間還有的曲折。如今皇後這樣說,更是賣了我天大的麵子,思及此,我忙溫婉道:“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訓誡妃嬪宮人是應當的,嬪妾並不委屈。”

皇後欣慰得點點頭,道:“馬婧娥素日脾氣雖急了些,但入宮多年,本宮瞧著也斷斷不是狠戾之人,想必是受人挑唆才會如此。如今大家同為姐妹,過去的便過去罷,後宮和睦,也是社稷之福。”

我忙起身行禮,沉聲道:“嬪妾明白。”

皇後又忙喚我座:“如今陛下子嗣不多,隻有秦婕妤誕育的一位皇子、顧八子的長公主、薑長使的一位公主而已,太後與本宮每每談起都十分憂心。現下你既承乾坤雨露,便要盡力為陛下開枝散葉,萬萬不要像本宮一樣,連小公主都留不住……”皇後說著,臉上已滿是悲戚之色。

早就聽芰荷說起,劉驁剛登基那年,皇後誕下一位公主,還未來得及上尊號便風寒不治以致早夭。當時我便心生淒然,如今從皇後口中說出來,我亦免不得更添悲涼之意,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如日月經天,福澤深厚如東海浩瀚,一定還會為陛下綿延子嗣的。”

良久,我見皇後神色稍緩,妙芙低聲道:“娘娘,吉時到了。”

皇後這才微微拭了拭眼角的淚水,肅穆道:“本宮失態,險些誤了吉時,那便開始吧。”

大長秋站在皇後身後,高聲喊道:“拜——”

我從側位上下來,恭恭敬敬舉手齊眉,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深埋貼在手背上,然後直起身,如此反複三次,便算是三跪九叩了。

皇後聲音端莊持重:“美人趙氏,得承天恩,今後務必克己守禮,上慰天顏,下承子嗣。”

“謹遵皇後娘娘教誨。”我謹慎地應著,皇後體貼我身子不爽利,也不絮絮教導,隻道身子有些乏累,便讓我回宮。

待我回到蘭林殿,東配殿的魏少使已在殿內久候了,恭敬地向我行過禮之後,卻也不多話,淺敘了幾句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