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劉驁身上,而劉驁的雙眼卻隻深深的望向了“合歡殿”三個大字,夜色太濃,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隻見他倏地轉身,道:“這樣不知輕重的女子,朕豈能安心讓她撫育公主?皇後方才說公主不滿周歲不能沒有母親照顧,那從今以後就由皇後親自撫育公主,朕也能放心些。”
皇後卻是微福了身子,道:“臣妾必視公主如己出,盡心竭力。”卻又向後瞥了一眼,“那薑長使……”
劉驁複又轉過身去,目光仍停留在合歡殿的燙金的匾額之上,語氣卻冰冷的幾乎要結成冰棱,仍舊隻有兩個字:“杖斃。”
薑長使被衛士帶走後,劉驁也沒了興致,整個祈福不歡而散。薑長使沒有再求饒,但我心裏卻亂成了一團蕁麻。冊封已經月餘,再算上剛入宮與雲陽宮的日子,劉驁待我素來是極盡溫柔繾綣。今日陶氏與陳氏衝撞神靈被打入冷宮固然是規矩擺著,可薑氏雖有錯,可畢竟無人傷亡也不算釀成大過,左不過是降位禁足,最多也是奪取撫養公主的權利而已,怎的劉驁就厭惡她到一定要她死呢?
況且在舍人通報合歡殿走水之時,劉驁瞪著我的目光中那一絲陰寒又怒不可遏,就那麼一瞬間的突然轉變,我一時竟反應不及。那才是真正的劉驁?我不知道。
那麼若今日落在合歡殿的天燈上刻的是我的名字,劉驁是不是也要將我杖斃?我不知道。
而我分明也看見,劉驁那樣深沉的望向合歡殿的時候,眼底恍惚間的那抹深深的溫柔之色。是我的錯覺?我不知道。
心裏有太多太多的疑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不能去問他,可偏偏他竟也不告訴我,沒有人告訴我。
接下來的幾日,劉驁少往後宮,隻在我的紫薇台與秦婕妤的飛翔殿各用過一次午膳,卻都沒有留宿。心裏的疑惑我始終沒敢問出口,他若想說自會告訴我,若不想說,我又何必多此一問。隻吞下滿肚子的酸甜苦辣,盡力表現出待他一如從前。
連下了三日小雨,雨天纏綿讓人有無限遐想,我閉門不出,隻斜倚在榻上看窗外的雨於灰暗的天色中如絲飄落,卻又總不經意間想起年少與慶安世的時光,便常常有無端的愁緒彌漫心扉,似乎那雨不但濕了地,還濕了心,說不出的惆悵。
青蘿走近為我添茶,她的動作極輕,卻終是擾了我,我便輕聲道:“紫薇依舊麼?”
青蘿一愣,旋即明白我所指是殿外那兩株紫薇,笑道:“雨下的不大,並未損傷紫薇半分。”
劉驁曾言紫薇象征沉迷的愛,故將少嬪館改為紫薇台,而他是天子,又豈會為我一平凡女子沉迷。臥看輕雲載雨過,兩株紫薇終是不堪風雨剝蝕的吧,我便也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正說著,卻見漫天細雨中有人撐傘走近,李繼來報竟是秦婕妤,我忙從榻上坐起,理了理雲鬢衣衫,起身行禮道:“雨天路滑,夫人怎麼親自來了?”
秦婕妤扶我起身與我見了禮,便與我一同坐下,關切道:“那天夜裏我見你臉色不好,一直惦記著來瞧瞧你,隻是這幾日陛下忽然要檢視皇長子的功課,這才耽擱了。你可還好麼?”
秦婕妤一向與人為善是不假,可我當日隻是神色微變,她竟惦記至今乘雨而來,可見是真真關懷我的,我心頭一暖,道:“勞夫人掛心,我還好。”
“那日發生的事情不少,先是陶氏和陳氏廢入冷宮,再是薑氏被杖斃,你剛冊封便見到這樣的場麵,想必是嚇著了,所以我特地帶了一株靈芝與你祛風壓驚。”
秦婕妤這樣細心,我也不禁動容:“總讓夫人為嬪妾操心,嬪妾真是過意不去。前兒嬪妾得了一隻好筆,名為紫英,正好拿來給皇長子習字。”
我命緗葵將紫英取來,秦婕妤打開筆匣,隻瞧了一眼便歎道:“此筆以精選的白兔紫毫為柱芯,穎羊豪為副,故撚心極圓,行筆束頡有力。”
我更是驚訝:“夫人眼力堪比甘蠅。”
又來回寒暄了幾句,我忽想起秦婕妤是除皇後外入宮最早的嬪妃,有些事想必是知曉的,便也謹慎著道:“嬪妾心裏一直憋著個疑問,夫人是否方便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