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
你倒在了辦公室的靠背椅上。
最先發現你出了意外的是秘書小趙。小趙見你蜷縮在椅子上，臉色臘黃，雙目緊閉，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撥“120”。你非常清楚什麼叫“無可救藥”，你想阻止趙秘書，但你做不到，因為你已經死了。
急救中心的醫生拉起你冰冷的手，在你的手腕上觸摸了十幾秒鍾後，接著扒開你的左眼看了看，又輕輕地合上你的眼瞼，搖了搖頭說：“不行了。”
小趙聽到“不行了”後，立馬給你的夫人打電話，他帶著哭腔說：“馬姨，楊處長他……病了。”
“是心髒病吧？”你的夫人未卜先知。
“是的，很重——馬姨，我讓司機去接您……”
你躺在太平間裏很久了，你對“入土為安”這個詞有了全新的認識和理解。你覺得好寂寞好孤單，於是，你趁天黑悄悄回到自己生前的辦公室。
有人說“人死之前自己知道”，純粹胡說。你現在才明白：生與死其實相距很近很近，一不留神就到了另一個世界，連個招呼都沒人跟你打。
那天司機早早把車停在樓下。你像往常一樣，用完早點就匆匆下了樓。一切都沒什麼兩樣。
司機剛拉開車門，夫人便推開三樓陽台的窗子，高聲喊：“老楊，藥！”你看一眼夫人和她手中的藥瓶，擺擺手，像是說“再見”。
天天在西服口袋裏揣個小藥瓶，累贅。好在夫人每天都在你出門前把西服準備妥當，那個小藥瓶也總是裝在你上衣左側貼胸的口袋裏。
兩年前那次你昏倒在抗洪現場後，“速效救心丸”就與你結下了不解之緣。夫人也常提醒：“心難受就含上幾粒兒，啊？”
“好好好！”你總是這樣回答。
也許是因為長期“備而不用”，夫人這次給你換西服時，居然忘記揣上那個小藥瓶，否則，也許不會……你才五十八歲呀！
辦公室裏沒人。
會議室的門虛掩著，有人說話。
你輕輕推開會議室虛掩著的門，裏麵燈光刺眼，煙霧彌漫。
“楊處長的確是因公去的。”一位副職說。
“按規定應該給家屬些補償，可……”另一位副職欲言又止。
“再跟馬鳳好好談談吧，‘西歐五國’就不要去了，非要散心就去‘新馬泰’吧。”一位副職對工會主席說。
工會主席麵露難色：“馬鳳說了，老楊答應過她，要領她到歐洲——現在老楊為了工作累死在工作崗位上，她說她提這點兒要求並不高。”
“房子的事兒落實了嗎？”一位副職問另一位副職。
“落實了，馬鳳挺滿意，正裝修呢。”
你越聽越氣憤。你想說什麼，可是張不開嘴，因為你已經死了。
你清楚地記得，一次夫人數落嫁給你七八年了什麼光都沒借上時說的話：“你看人家當官兒的，參觀考察談項目，整天滿世界飛；今天有送錢的，明天有送物的。再看看你……”
“好好好！”你輕描淡寫地說，“趕明兒我領你出國還不行？”就這麼一句，馬鳳她竟信以為真了。
房子的事兒你怎麼也想不明白，你們結婚時新換的三室一廳已經夠寬敞的了，兩個月前又重新噴的乳膠漆。她怎麼還要房子？
你後悔當初不該走這一步。前妻去世後，你慎重再三，要不是大家左勸右勸，你真的不想續弦。當時那麼多人替你物色，你一再堅持：小十歲以上的不予考慮。你說你找的是夫人是伴侶，不是……唉！
你已記不清躺在太平間多少日子了。終於熬到了出殯的日子。那麼多人來為你送行！許多人都流了眼淚。
不知道誰眼尖：“呀！楊處長的眼睛怎麼還睜著呢？”聲音雖小，但你聽得真切。
馬鳳也分明看到了，她大放悲聲：“哎呀呀老楊啊！你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呀……”你忽然發現：馬鳳是個精明人，連哭喪時都能把挽聯上的詞兒派上用場。
這女人！突然，你的眼睛睜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