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霜站定在大堂中央,目光凝視著上方正在品茶的老夫人,餘光掃過她身邊站立伺候著的大夫人南曲柔,瞥過周圍在堂下坐著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唇邊流瀉觸一點莫名笑意。
羽睫輕斂遮去看到大夫人南曲柔時將欲噴薄而出的恨意,謝雲霜水袖一收,雙手輕扣,對上座的老夫人和大夫人輕輕福身,疲憊的語調裏是一派平寧乖巧。
“雲霜從寒山寺回來,給祖母請安,給母親請安。”
老夫人輕輕抿了一口今年族中新送上來的漢水雲梭,目光才悠悠地落到謝雲霜的身上。
“不是說燒得厲害?怎地不回桃花園,反而跑到我這兒來了。”老夫人擺手讓大夫人將茶壺交給葉嬤嬤下去重沏,涼涼地抬了眉去看謝雲霜,“瞧你這一身汗涔涔的,也沒個侯府大小姐的模樣。”
聽著是老夫人語氣裏的不滿,謝雲霜也沒有像從前一般對她的數落緘默不言,反而柔柔地揚起了一點唇梢,帶著笑溫順地回話道:“回祖母的話,孫女路上已經好了許多,身上已經不難受了。想來隻是因為近日雨季連綿,受了寒氣而已。”
她這樣不計較老夫人指責她嫡長女做派不擺臉色的態度在往日裏尤其難得,話落不止老夫人怔了一怔,大夫人和三夫人也是微微一愣。
從身邊名為望春的小丫頭手上拿過翠玉鎏金鐲戴上左手手腕,老夫人不著痕跡地將詫異自深邃瞳珠中收下,不疾不徐地問道:“怎的蘭寧和蘭扇的車架先回了府,你卻晚了四五日才回來?莫不是借病跑去買那些私家製的胭脂?”
“孫女豈敢。”謝雲霜福身,腦海之中已經翻出了有關與她十三歲這一年的記憶。
赤雲七年夏,她與八妹謝蘭寧、九妹謝蘭扇一同上寒山寺拜訪老祖宗,順帶為謝府列祖列宗燃香叩首,乞求謝府事事順心,平安穩固。沒想上了寒山寺沒兩日,她就開始燒起來,周身滾燙。老祖宗憂心山上照顧不周,便讓她帶著兩位庶妹回府。
下山路陡,她乘坐的車架車轅忽然斷裂,她受不了謝蘭寧在耳邊嘰嘰呱呱責備她拖累行程,就遣了她們的車架先行。
車夫後來是有跟她說過,車轅斷裂的一麵太過平整,約莫是謝蘭寧那幾日接近她車架時,使了心思弄的。她前世作為謝府棄嫡,爹不疼娘早逝,後母佛口蛇心無法信任,嫡妹風光在外,處處都比她強,即使小小庶出才華一般,也足以蓋她這個玩物喪誌的嫡長女一頭。這事若是捅了出去,好的結果是她與謝蘭寧兩人均受罰,壞的結果則為她被反誣構陷庶妹,名聲更為狼藉。
早幾日到了謝府,卻不說明她在後邊落後隊列是何緣由,謝蘭寧和謝蘭扇二人是吃準了她的性子和她在謝家的地位幹的這事。
雖然這一世不想再忍讓,也想讓謝蘭寧謝蘭扇吃教訓,但現下她的地位著實尷尬,需要重新整理自己印象裏的那些舊事,也需要重新將自己跟老夫人的關係緩和拉近,確實隻能念一句來日方長。
低眉垂眼,謝雲霜假作一副惶恐害怕責罵的模樣解釋道:“山路泥濘陡峭,早前孫女出門惶急……未能及時吩咐檢查好車架,歸回時車轅斷折,兩匹大馬也跑了,換的馬車腳程不快,這才耽擱……”
“好了。”聽著謝雲霜語速急快的解釋,老夫人皺眉打斷,“人沒傷著完好歸府便成,眼下病又才好,就安心回園中修養著。”
話落,大夫人南曲柔對廊下的丫頭囑咐道:“念秋,去請何郎中到府上來給大小姐探探脈,受寒不是小事,你說是我請他,讓他快些來。”
看著念秋領話退出屋子,謝雲霜看大夫人一副慈母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冷笑,對大夫人施禮:“謝過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