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夜有時候溫柔得不像話。才八九點鍾這條巷子就不再有行人了,昏暗陰柔的路燈散發著虛弱的黃光,把一切都渲染成了懷舊的默片。這樣的樹,這樣的牆,這樣的路,這樣的靜,張玉每天都會在此時經過,可總也熟悉不起來,陌生的感覺,仿佛一不小心掉進了陌生的世界,她多想來個陌生人啊,壞人也好啊,來提醒自己還在呢,還沒丟呢,還是有人的呢……
有時想想,女人真的是很脆弱的,也許,隻是自己很脆弱吧。
張玉是一個小幼兒園的老師,人溫溫柔柔倒是像極了幼師的樣子,但是她卻並非專業幼師。本科在一所二本學生物,報了到上了學才發現是個半師範專業,那時還真是迷糊,想到以前說的什麼打死不當老師的話就覺得鬱悶,造化弄人啊。後來折騰換專業沒成,隻得麵對現實退而求其次爭取當個幼師了,畢竟,想到小孩子就覺得不能不愛呢。所以說,現在的張玉,也算是實現了夢想吧。
不過,夢想,其實張玉是那種看上去就沒什麼夢想的人,事實上她也就是如此。大學時代的她,總是笑眯眯的,見到個人還沒意識到該說什麼,笑容就這麼蹦出來了,很開心的一個人,遠不像現在這般沉靜。但奇怪的是,雖然自己沒什麼夢想,卻極喜歡那些目標明確的人,喜歡摻和在裏麵談發展談遠景,而旭輝就是那樣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張玉很喜歡,喜歡得有些崇拜,她也很喜歡旭輝對她的定義,“你一定是一個非常棒的員工,將來開公司一定請你!”。是這樣的呢,張玉有時想起,就覺得他怎麼這麼了解我呢。並非誌向短小,是張玉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總是迷惘,或者總是一片空白,直到旭輝出現。他樂於帶領她,告訴她應該去做什麼,樂於把很多事情交給她,張玉自然是更加樂意的,並且十分感激。要知道,當年她還是很有激情的,愛極了忙死的感覺,隻是總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唉,為何又是想起了他。這條靜謐的道可真長啊,隻有影子是忠實可靠的,還陪著她呢。可是她沒辦法和影子講話,隻能在腦子裏默默地想,想現在,想過去,想故事,想故人。唉,張玉不禁又歎了口氣,才26歲的年紀,不該這麼懷舊的。
26歲,和畢業時沒差呢,似乎由於現在心境過於沉靜,時光都忘記了她呢。一個無欲無求的人?張玉眼中波瀾不驚,隻是心裏微微刺痛,如何會變成現在這樣?以前不是鬧騰的煩死人嗎?如何會這樣呢?當年努力想靜下來,當一個斯斯文文的淑女,如今似乎不太喜歡。連笑一下都覺得露齒好累,提不起勁,當年喜歡的淑女竟是這樣的嗎?不喜歡啊。可是,如何會這樣呢?
張玉甚至自己是一個極端矛盾的人,她做不到中和。
上班時,想到自己的小朋友學生,心裏就又暖又蜜,那麼多可愛的小天使,吵著鬧著叫玉老師,她喜歡抱著他們,任由他們在臉上手上親來親去,或是哭著叫著拉她去主持公道,最後回到親愛的父母的懷抱,甜甜地道出一聲聲玉老師再見。還有那群中二般的同事,每天花枝招展如沐春風地進園上班,在辦公室歡快的分享著趣聞,或是攀比著自家學生的禮物作業,或是共享著孩子們的無忌童言。張玉很快樂,真實的快樂,所以每天早早上班,在辦公室蹭到如今才肯回家。但是她現在的不快樂也是真的……
從園到家有些距離,她卻隻想步行,一直覺得車上沒有人情味兒。先經過眩目如晝的商街,與無數個歡快談笑收獲滿滿的紅男綠女擦肩而過,感受著他們的感受,快樂著他們的快樂。然後便是夜市街了,各種食物的香味掩住了白日的異味,一桌桌的朋友們高聲喧告他們的快樂,激烈地撞擊著酒杯,重重地拍著朋友的肩,他們是多麼地快樂啊,張玉也快樂,但並不十分快樂,因為,每個人都在忙著快樂。最後便是這條專屬於自己的長巷了。牆內高高重重的居室都映著晦暗的光,那麼多,卻絲毫沒有點亮這條路。現在張玉已經學會不再去看那些燈光了。路上依舊沒有行人。
張玉是孤獨的,她白天絲毫沒有感受到,所以她從不說自己孤獨,可是晚上,她好想好想好想告訴某一個人,任何人,她好孤獨好可憐,好想說出來,可是晚上,卻沒有人了。她自搬到這邊就把書桌搬到窗前,這樣,可以看見行人,有時看著看著,她就哭了,委屈得無可附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