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曆史評說(自序)(1 / 2)

讓曆史評說(自序)

袁仁瓊

1933年,魯迅先生著文痛悼五位共產黨員青年作家白莽、柔石、馮鏗、李偉森、胡也頻的時候,用“為了忘卻的記念”為題寫了一篇蕩氣回腸的不朽作品。隨著歲月的流失,閱曆的積累,風雨的剝蝕,生活的內在漸漸清晰,於是,對魯迅先生此語深意逐漸了然。為了“忘卻”而讓憤慈之情洶湧而出,不能自已,實則愈寫愈痛楚,愈無法忘卻。我無意類比魯迅這位偉人,也不是要把兩個不同質的社會硬扯在一起,但無法忘卻我所經曆的半個多世紀,我的大半人生,我所熟悉的許多麵孔和頻頻人夢來的許多舊事,歲月的流逝不但沒能使之淡忘,倒越來越清晰。就這一點說又與魯迅先生何其相似。我的三卷本長篇小說《破荒》則是我這六十多年經曆的回味與咀嚼。

我七十有六,除去出生後尚無記憶的幾年,三十多年在非同尋常的歲月裏度過。舊社會是什麼樣,1949年以後出生的人隻能從曆史書、影視和文學作品以及老一輩人口中了解,而這些第二手材料,是經過篩選和加工了的。屬於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之列。我不想重複典籍中關於舊社會的那些論述隻想說說親身感受。要說山裏人,我的家夠得上百分之百。“白雲生處有人家”,那就是我的家。我的木屋,也就是我小說中反複出現的“半山”。單家獨戶,四麵是崇山峻嶺,無論走哪一方,都得好幾個小時才有人家。靠兄長耕種幾塊薄田、父親打鋤頭、鐮刀、菜刀之類走村串寨叫賣勉強度日。我喜歡讀書,家人全力支持,卻因為隻能靠親朋支持而不得不頻頻輟學,調換學校就讀。我斷斷續續讀了八所學校才升至高小五年級。那已是1949年秋天。也就是那一年,我親眼見到了拉壯丁的殘酷場麵,看到保安團的兵大爺們在小鎮上明拿暗搶,眾目睽睽之下將趕鄉場的老大爺用槍托打翻在地。同時,不斷地有婦女被奸淫的事傳出。山裏孩子漢話說得不好而受嘲笑,被喊做“野佬”,便是我和大山裏去“大地方”(小鎮)上學的同學經常受到的屈辱。山裏人不缺乏誌氣和骨氣。我老輩人搬遷之前所住的小村寨碧雅,清末時候就有貢生一人武秀才一人文秀才兩人。農民家裏也許窮得揭不開鍋,有幾本書卻是常見的事。

從記事起,我在舊社會生活的時間也有七八年之久,舊社會留給我的印象非常壞。我不長的舊社會生活經曆,印證了王蒙先生所說的話:“我無法做到欣賞和懷戀舊中國”,“於是我在舊中國看到的是全民的腐敗,是頭上長瘡,腳板流膿的爛透”。(《老年日報》2013年6月19日)那樣的社會,無論如何不是多數中國人能認同的。

新社會的新我是從第一次見到的解放軍身上開始認識的。1949年秋的一天解放軍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小小的鄉鎮藍田。這些穿黃軍裝的軍人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走過小街,到街頭,在割過稻子的大田壩上解散休息,喝水,裹煙卷。他們在幹田裏架鍋做飯。吃過,大部隊往縣城開拔,沒走的解放軍駐進區公所和藍田小學。我們這些小學生見這些兵和善很快和他們混熟了。解放軍鼓勵我們好好讀書。“建設新中國,需要大量人才哩。”一個操北方口音的解放軍說。他笑眯眯的模樣,至今清晰地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