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士兵聞令,心中寒畏,立刻拖了瞽目的郭況離開。
郭況的慘叫聲逐漸遠去,軒轅楚神色慢慢變得冷厲,“哐當”一聲扔了手中長劍,又一把掃落桌案上的令箭,文書,恨然道:“年華,這一步棋,算你厲害!可惡的老家夥,當年出師時就該殺了你,居然教出這麼一個難纏的徒弟來對付我!”
軒轅楚怒極,一拳擊在桌案上,木案碎裂的同時,他的右拳也鮮血長流。由於桌麵震顫,放在桌上的人形木雕跳了起來,滾落地上。
軒轅楚仿佛性命落地,顧不得手上疼痛,急忙去拾。他以鮮血淋漓的右手拾起木雕,人麵上浸染了鮮血,目細如柳的少年頓時有了一雙血眸。
軒轅楚以衣袖擦拭木雕上的血跡,聲音溫柔如水,“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我軒轅楚遇神殺神,遇魔斬魔,怎麼會怕一個女人?!遲早,我一定會踏著她的屍體,為你奪得這天下!阿殊,你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操心,隻要在宮裏享樂就好,我會保護你,我會將天下拱手送到你的麵前……”
木雕染血,人麵如泣,木人以一種平靜而悲哀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殘忍嗜血的武將。
紫塞,景城。
孤鶴穀中士氣低靡,千軍沮喪,景城中卻士氣大振,萬軍欣舞。
夕陽如血,朔風如歌。白虎、騎紮營處的空地上,鋪開了一張巨大的白虎圖騰的旗幟,旗幟中央壘著一大堆軍牌。軍牌以玄鐵製造,大小不過方寸,正麵刻著戰士的姓名、性別、籍貫,反麵刻著戰士所屬的軍營圖騰。軍牌一共兩枚,一枚歸戰士佩戴,以為信物;一枚歸軍中收存,以為備案。
這次夜襲,八千人去,四千三百人還。戰死的將士,甚至連馬革裹屍,送歸故裏也不能實現,隻能永遠長眠在紫塞的曠野之上,與山風為伴,與野草為鄰。白骨展於野,千裏聽風吟,能為他們的親人帶回去的,隻有軍中留存的軍牌,和遠不及生命可貴,但卻是他們此生全部榮耀的軍功策。
三千多枚軍牌堆壘在一起,形狀仿佛一座墳塚。
年華一身銀甲,站在墳塚般的軍牌前,右手成拳,置於左胸,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活著歸來的將士站在年華身後,無論騎衛、武衛、校尉,還是普通的士兵,也右手成拳,置於左胸,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白虎營中,從來沒有有過將領們向士兵行禮的事情,哪怕是向陣亡的士兵。李元修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一向奉行上尊下卑的原則,亂了尊卑秩序的人,嚴懲不貸。但是此刻,跟著年華向陣亡的將士致禮,眾人並不覺得此舉有任何不妥,心中懷的隻是對死者的哀痛,和對生命的敬畏。
年華站在夕風中,拿出朱笛,為三千英靈吹一曲鎮魂之音,以笛聲指引徘徊在荒野上的遊魂去往一個光明,和平,幸福的國度。
夜襲之後,軒轅楚另遣右翼軍駐紮在孤鶴穀外。右翼營外的十裏地,每隔兩裏生巨火三堆,以便夜裏在濃霧中視物。軒轅楚閉居孤鶴穀,沒有任何舉動,一心等待崔天允的援軍。
景城表麵上平靜如水,但卻有暗慌在水底流淌。——已入冬季,第一場雪,就快降下來了。
絕塞之上,明月高懸。
年華披著狐氅,獨自站在城樓上,遙望天上的冷月。月皎如鏡,寧湛似乎在月輪裏,向她露出笑容,溫柔而無邪。
年華對著月,伸出了手,“你在玉京,可還安好?冬季天寒,注意加衣,不要太勞累,不要忘了喝藥……”
明月中的寧湛似乎在向年華笑著點頭,並伸出手,向年華飛來。
寧湛從月中飛來,雙手環住年華,透明得如同一抹幻影。
年華吃驚,與寧湛兩相凝望,伸手虛撫他的麵龐,仿佛觸碰水麵。
寧湛深情地望著年華,垂首將唇湊近。
年華望著寧湛越來越近的臉,閉上了眼睛。
寧湛的吻虛無如風,並且有一點冰涼,在年華的眉間漸漸化開。
年華睜眼,城樓上空寂無人,哪裏有寧湛?但是,月光之下,卻有一片片雪花飄落,細白如絮。
年華心中一緊,紫塞的第一場雪,終於還是來了。
☆★☆★☆★☆★☆★☆★
千裏之外,帝都玉京。
承光殿,禦書房。
寒冬深夜,銀燭煌煌。
寧湛坐在禦案前批閱奏章,終是敵不過困意,以手支頤,閉目小憩。
許忠見寧湛睡著了,怕他受寒,取了一襲猞猁裘,輕輕地替他披上。許忠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醒了寧湛。
許忠急忙垂首,道:“老奴該死……”
寧湛似乎剛做了一個好夢,臉上帶著夢醒的遺憾,“朕夢見她了,她獨自站在城樓上,眉頭深鎖。朕想將她擁入懷中,吻平她的眉頭,可是突然就下雪了,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