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感恩
不想再在春運期間擠上疲憊的返家探親旅途，與妻商量，決定一家人就在屬於自己的窩裏安安穩穩過個年吧。
近年關，平時隻對電視劇情有獨鍾而不大提倡費神看書的妻,給我推薦了一篇《驢的愛情》：為避風而建在喜馬拉雅山南麓一個山腰上的邊防隆嘎哨所，一頭拉水的公驢，在雪水河邊看到河對岸那頭漂亮且正在發情的野母驢，便不顧一切崩斷韁繩掙脫轅架，為了愛情與母驢雙雙遠去，為此，拉水的戰士背負了“縱驢逃逸”的處分，自己默默套上了“私奔”的公驢留下的拉水車轅架。一年後的雪水河邊，套在轅架上準備拉水回程的戰士猛然看見遠處三隻動物向他飄逸而來，哇！是公驢率妻兒探親來了。戰士與公驢親熱了許久，默默地解下了一年前留在驢脖上的繩套，為了驢的愛情，狠心揮鞭驅趕著率妻兒感恩而歸的公驢，直到驢不斷回眸的眼神消失在空曠的河灘遠端。
淒美的故事令我震撼不己，感動於小戰士能將心比心，“縱驢”與“驅驢”成全了驢的愛情；更感動於私奔的公驢帶著感恩的心率妻兒歸來，連動物都知道感恩哪！我仿佛看到遠方孤零零的老嶽母的身影一一飽含淚花倚門眺盼遠航的兒孫們返航，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沉默良久，決定與妻帶孩子立馬踏上歸程。
那一年盛夏，一個性情高傲名叫艾的少女因病而高考落榜，便不顧一切掙脫了故鄉和父母的牽絆，隻身闖進了貴州大山，多年後，又為了自己的愛情拒絕了遠方的召喚留在了山裏，成了我的妻子，並有了一份足以自慰的職業一一教書。嶽母為艾沒能像其他姐妹一樣享受到嫁妝而自責不己：“我欠你們的我會設法彌補的”，之後，嶽母在我與艾最艱難的日子裏用矮小瘦弱的身軀默默地撐起了我們的信心。
農曆臘月二十深夜，艾領著我和孩子裹著滿身風雪撲進了暖烘烘的家。老嶽母臉上綻開了花，一雙淚眼看著挈夫將雛歸來的艾久久不願挪開，宛如小戰士以淚光撫慰率妻兒感恩歸來的驢，那份溫情，讓人心酸，叫人眼濕，更令人震驚！
我們全家的到來在老嶽母看來猶如莫大的恩惠，老嶽母的眼神，我讀來讀去隻看到歉疚與感恩。怕我們無聊，不識字也沒出過遠門的嶽母，一有空就艱難地用湘味普通話陪我和孩子聊天；一次，老嶽母笑著說，二中的美術老師曾請她給學生當繪畫模特，三天就得了45元，表示她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不需要我們操心，我頓時一陣心酸，嶽母明顯比五年前蒼老多了，頭發全白，麵部的皺紋如一道道深溝，難怪會被美術老師選中。
這是我在不是自己故鄉的地方呆的最長的一段時光，享受到了駙馬爺般的待遇，年近古稀的老嶽母包攬了一切，什麼事都沒我插手的份，好在我自小生活在湘黔邊境，熟悉湖南俚語，能做的就是努力用湖南話陪老嶽母嘮嘮家常，盡量讓老人心理上不感到孤單。看來體重増加是不可避免的了，老嶽母卻早早地為我準備好了運動服和我意想不到的籃球，老嶽母知道我最喜歡打籃球。看到老嶽母那份高興勁兒，我實在不好意思提起歸期，返程的日子一拖再拖。
必須返程的日子終於不可避免地來臨。臨上車時嶽母一再怯怯地交代，她什麼都不需要，隻要我們能常回家就好；再次堅決拒絕了跟我們去貴州的請求，說，有她在，這裏才是家。是的，有嶽母在的家才是艾和姐妹們永遠溫馨的港灣。
身後老嶽母矮小瘦弱的身子越來越模糊。我們把老人最需要的熱鬧又帶走了，把孤寂、淒涼和無盡的期盼再度留給了老人，難道我們是這樣感恩的嗎？我不禁自問。人生有太多的無奈，每 個父母何嚐不是懷著感恩的心期盼著子女的歸來呢，曲調並不憂傷的《常回家看看》哼在我心裏的聲音是哽咽、顫抖的。
身邊多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老嶽母拒絕接受我們的生活贍養費，卻用拾荒所得的錢早就為我們準備好了臘肉、血豆腐、黴豆腐、1通辣椒等我最喜歡的湖南特產。回到家裏，艾發現自己不常穿的.外衣內口袋鼓鼓的，不知何時被縫了口，甚是奇怪，拆開一看，是一大紮用紙包嚴的己發黴的零票，整整2000元，這難道就是老嶽母彌補的“嫁妝”嗎？艾的臉上默默地淌下兩行淚，傷心地哭了：母親，您何曾欠我什麼呢！
我們帶著感恩而來，卻享受了老嶽母感恩般的款待，帶走了老嶽母歉疚的心，其實我們心裏的歉疚更勝十分。我己經弄不清楚是我們在感恩還是老人在感恩了，卻清楚了“回家，是給家人最好的禮物”。嶽母，何時能讓有反哺能力的我們卸下難以承受的心理重負呢？
後園的小精靈
後園的秋天鳥最多。
一條從九曲十八彎的大山穀裏潺潺而來的清清小河流經我的後園。許是肥水充足的緣故，後園裏我蓄意保護的幾株構皮樹（書名叫滇結香或山結香）日見高大繁茂起來，前些年就己掛果了，之後，我這後園便逐漸成為眾多不知名的小鳥們的樂園。
這綴滿枝頭的構皮果成熟後紅豔得十分誘人，常常令人垂涎欲滴，少年時在故鄉大山裏砍柴時就曾經不住誘惑，將大人的告誡拋諸腦後，偷偷地摘了幾顆放進嘴裏，甜極了。但隨即就發現喉嚨癢癢的，有什麼東西貼在喉管裏，呑不下吐不出，很不舒服，原來這是構皮果表麵細細的刺須所致，以後便再也不敢嚐了，也讓我明白了世界上有些東西是隻可欣賞的。
不過這構皮果於小鳥們卻是難得的美食。每當秋天來臨，構皮果便逐漸成熟了，每天清晨與傍晚時分，小鳥們都會呼朋喚友喧鬧著雲集枝間大快朵頤，上躥下跳，嘰嘰唼唼，把個僻靜的後園吵得熱鬧非凡。
我著魔於秋天後園霧氣迷蒙的清晨。早起就為了在這個天然氧吧裏呼吸點清新空氣，看看這群快樂的小精靈們是怎樣鬧騰後園的，享受一把鳥樣的自由和快樂。在這座嘈雜無度的現代城堡裏，能擁有這麼一片與居所相連的天然花園，能隨時聽到流水與小鳥的合奏曲，隨時置身於滿園青翠中，實在是人生難得的際遇，隻要走進後園，浮躁便沉降了，煩惱便消失了，心中會莫名地騰 起一份欣喜與自豪，這就是我為何對這人人“談之色變”的一樓情有獨鍾的原因。
晨犠初露，披衣早起，扯把藤椅斜身躺下，搭上一條浴巾，靜靜地靠在後園的葡萄架下，蹺起二郎腿，鬆她神經，微閉雙目，1園外的喧囂充耳莫聞，整個後園的清晨全都屬於我和我的小鳥們.了。不多時，耳邊便陸續傳來鳥兒的歡鬧聲，一隻，五隻，十隻，五十隻，滿林翻飛，滿園靈動，一任微風將香了整個秋夜的夜來香沁人心脾的花香陣陣拂來。直到飽嚐早點的小鳥們不知何時帶走了喧囂，後園裏獨留園下小溪的歡歌伴我花間晨憩，天色大亮了，夜來香關門了，牆角玉蘭和梔子的香味方漸漸地清晰起來。
我從來沒有驚擾過小鳥們，它們對我似乎也從不生分，吃飽了的鳥兒有的還會在頭頂的葡萄架上靜靜地梳理一陣羽毛，肆無忌憚地排下幾粒糞便，或在石榴樹間倒騰好一陣，給我這個園主行完告別禮後方歡叫一聲，撲閃翅膀，悠然而去。再見！小精靈們,我也得開始工作了！
每次與三五朋友周末放鬆小聚後，雙休日的清晨自然成了我彌補睡眠的最好時光，往往不到東山山丫上那第一縷陽光照到枕邊是很難令我自覺起床的。最令我感動和新奇的是，總會有兩隻小鳥定時出現在我臥室充滿陽光的窗台上，在防盜鐵網上撲閃歡口,“撲！撲！”“幾一一嘰！”並不時用小嘴有意無意地叩響半閉的藍玻，“哆一一哆哆！”不用看，定是那兩隻通靈性的小精靈責怪我是懶蟲催我起床了，看來這後園裏缺了我小鳥都不快樂。雖然己全無睡意，可我偏偏不起，悄悄拉開一角蚊帳，細心地觀察這兩個給我帶來快樂的來訪者，小精靈，看你能留多久，能叩多久，直到它們不耐煩了，回到嘰嘰喳喳吵鬧著的構皮樹上,才翻身起床，披衣來到後園，與小精靈們迎接又一個新鮮的秋日。
有了這群頑皮的小精靈，我的後園不再沉寂，疲憊的心靈不再落寞！
嬌妻 從戀愛到現在的四口之家，妻子一直是家裏的“最小”，當然這裏的“小”是指妻子在性格的某些方麵一直長不大，其實她己是一名頗有成就的中青年骨幹教師了。
還在戀愛時期，家裏沒有電視機，她就是個十足的瓊瑤迷，隻要一有空就抱著瓊瑤小說看個沒完沒了，並常常為小說裏的人物命運大歎其氣，甚至大墮其淚，真是“替古人擔憂”。而喜歡金大俠的我卻對故事情節大都相似，都是描述悲悲戚戚淒淒慘慘甚至瘋瘋癲癲癡癡呆呆的癡男怨女們的愛情故事總難有興趣，像她對武俠小說沒興趣稱之為“血腥的暴力”一樣。怎奈她偏要往我的耳朵裏灌輸我認為十分幼稚的愛情理論，嘮叨小說裏的人物，沒辦法也隻好在她的耳提麵命之下老老實實地聽她訴說，陪她歎氣，假裝流淚。其實心裏卻在思考著金大俠該怎樣安排郭靖躲過這一招，假定不是在紙上談兵而是真正的對接又當如何應付？有人說熱戀中的男女是沒有缺點的，我以為然。正是從這些分歧中，使我看到了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極富個性和同情心的一麵，同時也激起了要悉心嗬護她一輩子的萬丈豪情。兩人世界裏為什麼一定要什麼都一致，完完全全地相互融合呢，每個人都保留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更好嗎！有時一些非原則性的小插曲恰好是感情的粘合劑，生活因為小插曲而美麗呢。看她那股認真勁兒，真不忍拂逆她，心裏想著她總會長大的。
及至婚後生了孩子，且為了滿足老父老母的心願，她不顧要 遭兩次剖腹產的痛苦，不怕在左、右腹部都要留下恐怖的蜈蚣形;?疤痕和麻醉後對大腦造成損害的危險，又趕了政策的末班車為羅氏家族添了個二小子，成了我們家的大恩人，家裏的17英寸黑白!金星也換成了21英寸彩色,我的愧疚之心就更集中地表現在1對她的寬容和理解了。不過，心裏卻老想著妻子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也該長大點了。不料瓊瑤的作品從小說滿天飛到改編的電視劇滿台灌，竟忙得妻子她老人家不亦樂乎，趕完了這個台又趕那個台，與小孩子翻看動畫片一個樣，百看不厭，這時候是誰也沒法與之爭鋒的，等看完了瓊瑤，己到了電視機說再見的時候了。
這倒好，沒電視機時妻子還知道在書裏尋找感覺，多少還會有些收益，有了孩子，有了電視機，就把需要費時費神去看的書全拋諸腦後，專“攻”電視劇了，還美其名曰：為了照顧孩子，連書都沒時間看了。更慘的是她隨電視劇情進展而變化的情緒，時而高漲，時而低落，時哭時笑，看她那像一個全身心融入劇情進入角色的優秀演員的樣子，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憐。哭完笑夠了，按慣例還要將我從金大俠的身邊拉走，陪她一起聊電視劇情，卻全都是男子薄情，女人遭騙。還常常理論聯係實際置身於電視劇裏，模擬劇情進行分析、比較、假設和推理，有時竟鬧得雙方都不高興，更加深了我對愛情劇的恐懼感，害怕與妻子討論愛情問題。
我天生的謙讓性格和戀愛時期養成的悉心嗬護她的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你來了，我就走，連孩子都別想與之爭鋒。讀初中的老大作業太多，固然不宜與之爭鋒，老二仗著年幼，以前還可以撒嬌搶頻道看動畫，如今上了小學也喪失了這資格了。
那年，我外出掛職考察鍛煉，正值《情深深，雨蒙蒙》熱播,妻子還沒忘記連打三次長途再三囑咐，這是瓊瑤特意為小燕子度身定做的精彩電視劇，某台某時準點開播，不可不看，嘮叨個沒完,生怕我沒能享受到這份精彩，唉！不怕浪費話費還怕手機沒電呢。.掛職鍛煉歸來，觀念大為改變，勒緊褲帶買了一台新舊結合的電*’腦，妻子甚不以為然，但一聽說電腦還可以播放影碟就來勁了，並以最快的速度租來《新白娘子傳奇》、《還珠格格（1、2、3部）》、《情深深，雨蒙蒙》等全套小影碟及相關電視劇歌碟，一遍又一遍地欣賞、品味，看白娘子作法，陪小燕子笑鬧，替陸如萍傷心。光驅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巨大的負荷，壞了，也不想再修了，否則，電腦龐大的功能隻怕就隻有播放器了。還是再添一台吧。
十幾年的風風雨雨，雖然難免磕磕絆絆，好在大家平時都很忙，而且我總能找到解決冷戰的辦法，總算沒有動搖家庭的根基。上個星期，又為了一點小事而鬧僵，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解凍的跡象，我也不想放下七尺男兒的臉麵主動去與她委曲求全。但孩子們都不小了，父母在家裏老擺著個冷臉總不是個事兒呀，入冬以後的這幾天氣溫驟降，家裏怪冷清的，卻一時找不到解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