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衣姑娘近來可好?”衍修依如尋常清淡,點頭示好。自兩年前與吟衣相識,他們便是以禮相待,比起衍佚的風火之行,他就斯文許多了。“九弟可是打擾了姑娘?”
吟衣回頭看看衍佚,輕歎道:“我遊江的興致可是全被他攪了呢。”
對於衍修和衍佚,吟衣多少還是知道些的,尤其是人稱八賢王的衍修,在南方更是人口稱好,自己雖是教坊女子,亦是對這位皇子當年行事大為欽佩的,有幸與之結交也算得上是樂事。再有,便是順道結識了那個張揚的九皇子。
“那我陪你遊素江,把興致找回來。”衍佚道。
“你若是肯唱一曲,興致自然也就回來了。”
“那有何難。”說罷,衍佚便是迎著素江晚風而唱。
一直站在衍修身後的夕晚靜默地看著眼前三人的重逢。她就如局外人一般始終都沉默地觀察著一切。吟衣的笑,衍佚的歌,再或是衍修自始至終的清寧,都被她一一記了下來,在少女心扉留過一影。此刻的相交甚歡,顯得如此祥和,那些所謂身份和地位,仿佛都是不存在的虛空,真真實實留下痕跡的,隻是眼前這些人,互稱知交摯友之人。
“幾月不見,吟衣你是越發漂亮了。”酒過三巡,衍佚突然如是說道,也不顧及身邊人,“我看宮裏那些嬪妃,還有幾位皇兄的夫人侍妾,都不及你,不如等這次回了帝都,我就像母後說了,要了你?”
吟衣隻笑看著衍佚,眉宇之間似有動容,隻是現實始終難以逆轉,身份懸殊是永遠逾越不過的鴻溝。即使她深知衍佚待她之情真誠可鑒,然,如她這般出身章台籍的女子,莫說嫁入皇家,隻怕連最粗陋的雜奴也會被唾棄。因而聽了衍佚此言,不禁悲從中來,舉杯飲酒之時,亦是將眼角淚光一並吞下,依舊做她瀟灑自如的千衣坊歌女。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衍佚心中暗喜,盡管知其一路並不平坦,然盡力為之則好,如若不成他也是自有打算,隻要吟衣應下即可。
“等你過了試期,我再考慮考慮。”吟衣轉向身側衍修,不求衍佚如他般做得驚天動地,隻要通過便是幸事。
所謂試期,即是每位皇子在真正涉理朝政前必須經曆的測試,由皇帝交下一件政事,受命皇子必須通過方有權參與國事,日後在朝中樹威立信,換言之,即是有了爭奪權力的機會。如不通過,不但要接受相應的懲罰,日後更會被遣離帝都。
自聖祖永安帝開始,此項便定為祖製,一直沿襲至今。當朝自大皇子至八皇子均已過了試期,而九皇子年已十七,皇上卻遲遲未將此事提及,即使先前去臨滄頒旨,衍佚也不過是以探眷之名,真正頒旨的是另一位官員。
“是怕跟我吃苦?”
“莫非你要我跟了你去邊關?你倒真是忍心呢。”嘴角勾出嬌嗔的笑容。然,那樣的笑靨裏卻是滿含了辛酸。他們就如同囈人一般,共同訴說著虛無的夢境,是好是壞都不重要,隻是一起拾著夢,一點點地撿拾,一點點地拚湊,即使宛如海灘邊的沙畫,海水一旦漫上岸來就化為烏有,卻仍舊為夢而醉,並且始終無悔。隻是夢醒時的淒涼,又都隱藏心中,不肯吐露半點,逐漸積累,直到終有一日,再負荷不起。
“你不是貪戀榮華的女子,我自然也非留戀富貴之人。”衍佚如是說著,望著月下的紫衣女子,隻有她,再沒有別人。皇城中的舒適早已被他厭棄,哪怕是所謂的血濃於水也在逐漸流逝的時間裏被緩慢地稀釋,他很少感覺到親情的溫暖,除了衍修給予的安慰,但那也是一樣的稀薄,卻支撐著他活了下來。一直到與吟衣相遇,自初始為歌所動到今為其人傾心,少年的心中才又有了生的希望。如果被親情遺棄,他又何必去拚命爭取?如果擁有愛情,至少也是繼續前行的動力。倘若這次他依舊被人棄置,那就再做打算吧,最壞,也不過是自己放棄自己。
吟衣笑得自嘲,她一介教坊女子,如何與當朝皇子相提並論?
但命運似乎真的將他們牽到了一起,隻是期間有些事還是將他們分開。隔著不遠的距離,卻有仿佛有千裏之遙。那些世間的高峰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攀得上的,也並非人人都想攀上那萬丈的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