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歸的時候,南絮隻覺得仿佛置身在顛簸海浪的木舟之中,起起伏伏,搖搖晃晃,身旁有人在大呼小叫,頭頂有不知道是消防還是救護車、撕心裂肺著轟鳴的鳴笛聲,南絮努力想睜眼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多努力,眼前始終一片漆黑。
無奈的南絮隻好從嘈雜的聲音中分辨出一些信息,卻隻能聽見哭聲叫喊聲,還有機械運轉的聲音。還沒等分析出什麼,一股巨大的疼痛感包裹了全身,南絮開始控製不住的抽搐,直到意識再次遠離……
奧運會正式結束後,準備回中國的南絮,在趕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
南絮坐在副駕駛,受傷最嚴重。擋風玻璃的碎片直接插進了胸口,手腳也被多處劃傷,雖沒有當場致命,卻也凶多吉少。
南絮沒有父母,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的養父兼教練南古。南古今年已經四十八,一生混跡於賽場的他見識過許許多多的大風大浪,但此刻,他卻重重跪在地上,猙獰了一向慈善的麵容,又哭又喊,嚎啕大哭的樣子令每一個偶然途經的路人都心疼不已。
南古一直沒有結婚,他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送給了國家,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是奧運選手,即使未奪過什麼名次,他仍然無比熱愛自己的事業。隻有南絮,這個每天在他下班回家時時常經過的孤兒院裏,總是透過鐵欄癡癡望著自己的小女孩,讓他第一次有了對射箭以外的渴望,便是當一位父親。
之後發生的一切不言而喻,南絮被領養,帶給了南古射箭之外的所有快樂,直到南絮六歲時去兒童遊樂場所玩飛鏢,那天才般的準頭讓南古開始有了教她射箭的欲望,而這一教,便是十二年。開始南古也隻是當業餘興趣教女兒,但在南絮多次展露出於常人不同的領悟技巧後,日常隨便教教的訓練便變了味。
南絮是他的女兒,可在訓練時他卻從不偏袒,甚至更嚴格。即便每天高強度的訓練讓南絮多次因傷進了醫院,南古也總強壓內心不忍,一次次地催眠自己是為女兒的未來著想,在女兒尚未完全痊愈的情況下,就逼迫她繼續投身於沒完沒了的訓練,且一旦訓練起來,他便比南絮還要更認真。
他經常會忘記,南絮也不過隻是個還未成年的小女孩,一個喜歡滑滑梯,喜歡芭比娃娃和雪人冰激淩的小女孩,甚至這個小女孩,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或許在那時候的南古心裏,這個個性有些害羞、在射箭方麵卻暗藏無限潛力的小女孩,已經不僅僅是他從孤兒院裏因一時心軟領養回來的木訥小笨蛋了,南絮成了他的另一個分身,成了他夢寐以求的身軀,成了他用了一生都無法實現的夢。所以他最愛對南絮說的一句話就是:“如果我是你……”
對於南古的這份用心,南絮自然是懂的,雖不是完全明白,但她比誰都愛自己的父親,父親安排給她越來越過分的訓練計劃,她從不曾開口抱怨過一聲,她會那麼努力達成每一個給她定的可能的不可能的目標,隻因為她想看見父親驕傲的笑容,隻因為她也十分自豪於自己是父親的夢。
如今,這個夢,南絮實現了,站在射箭界的最高舞台,高舉最高榮耀,她代表著全中國,她成了世界冠軍。
南絮覺得自己僅僅經曆了十七年的人生,說是從此了無遺憾也不為過了,還相信父親一定也是這樣想。直到坐在車上睡覺時聽到一長串的急刹聲,和最後一眼望見的,父親恐懼地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輛車,是南古親自駕駛的。坐上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他培養出了最優秀的選手,他是最優秀的教練。而下車的時候,他大鬧一片空白,望著副駕駛座上那個滿身鮮血、還對自己投以安撫的笑容的孩子,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天底下最差勁最不稱職的父親。
要不是車撞過來時,他下意識的往自己那裏拐一下,或許,南絮便不會受那麼嚴重的傷。
如果,如果不是自己駕駛的車……如果,是明天才回去……如果,不曾教過她射箭……
這個世界為什麼殘忍,其實它最殘忍的也不過於,人生從來就沒有如果。
南古沒有受傷,隻是臉上被玻璃劃了幾下,有幾道傷痕像在諷刺他的差勁和不稱職一樣,淺得甚至沒有出血。車後座的其他運動員也受傷不重,唯有南絮,像承受了其他人加在一起所有的傷痛,即使第一時間送至醫院搶救,也不過於事無補。
坐在等候座上,呆呆地望著寫了‘手術室’三個字的燈,由紅變綠,南古忽然很想逃離醫院,顫著雙腿便想站起來,剛直起來一些又立即重重摔倒在地,“天呐!”從手術室裏走出的醫生跑過來想扶他起來,他卻反手緊緊握住醫生,“醫生……我,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