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強的表現可真不怎麼樣。這裏又引出一個問題:電影中那些革命烈士經受嚴刑拷打,堅決不肯透露組織秘密,究竟是腦袋起作用,還是身體起作用?米小強同誌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回答:僅僅就身體而言,人是不堪一擊的!班會剛召開,班主任叫老米站起來,他就象叛徒甫誌高一樣,伸出顫抖的手指向我:是他,那些紙條都、都是他寫的……
真是五雷轟頂!我兩耳嗡地一響,差點把腦袋撞到水泥地上。老師也許是照顧殘疾人,這場批鬥會草草收場。心中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同學們用一種驚奇的眼光看著我,我完全明白其中的含義:一個癱子,竟敢對團支部書記楊雨妹想入非非,實在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林大東專門跑到班上找我,當眾下了戰書:搞了半天,我的情敵原來是你啊!那麼好吧,咱倆正式開始較量,看誰這一輩子能娶楊雨妹做老婆!我還願意押賭注,如果我輸了,你要什麼我給什麼——要一對眼珠我也給!
說真的,如果不是一個人的眼神支撐著我,我肯定活不到今天。我會選擇死亡。在同學們的嘲笑聲中,我會毫不猶豫地朝教室中央那根柱子撞去,撞個頭破血流!但是那眼神時時刻刻阻攔我,帶著安慰,帶著溫情,甚至帶著那樣一種信息:請原諒,我不知道這些情書是你寫的……
無須多說,楊雨妹的眼神給我帶來了希望。她甚至使我產生那麼一種信心:和林大東的較量我不一定會輸!我不知道未來的路怎麼走,也不知道僅剩下一顆腦袋的我,如何才能與楊雨妹結合?隻憑那螢火蟲一般閃閃爍爍的希望,我活了下來,並長大成人。
7
現在,楊雨妹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是星星書屋的成員。
她的性格發生很大變化,這與她遭遇到一連串不幸有關。少女時代,她父親忽然離家出走,一年多沒音信。媽媽急瘋了,托了公安局的朋友全國查找,最後在深圳找到了。可他已經與當地一個女人同居,死活不肯回家。沒辦法,隻得離婚。這一打擊楊雨妹無論如何難以接受!她從小和父親最親,一直以為父親死了,被壞人謀害了,夜裏不知偷偷哭過多少回,卻沒料等到這樣一個結果。雨妹不止一次對我說:他為什麼沒死呢?如果死了該多好啊……說話時一對大眼睛充滿迷茫,使我感覺麵前站著一個夢遊者。
我確信,她從此恨透天下的男人!
禍不單行。高考那一年,她母親被檢查出白血病,潑水似的花費很快使家庭陷入困境。一向被視為學習尖子的楊雨妹,毅然放棄高考,進了一家國營工廠當工人。她加班加點,積攢每一分錢挽救母親生命。可是拖了兩年,傷心絕望的媽媽還是走了。安葬完親人骨灰,雨妹就變得抑鬱沉默。我懷疑她得了憂鬱症,一再勸她去醫院檢查。雨妹苦笑著搖頭:不是病,是命。
隻有在熱心幫助別人時,楊雨妹的活力才被激發出來。街坊鄰居誰家有事,總能看見她忙碌的身影。瞎子、老人過馬路,她會攙著人家胳膊送過去。外地人問路,她常常會親自帶人家走幾條街。做這些事情,楊雨妹臉龐紅潤眼睛閃亮,仿佛吃過興奮劑。有人笑她傻,背地裏叫她傻大姐;有人誇她高尚,是當代活雷峰——這些評價都不準確。在我看來,雨妹的行為屬於病態,是宣泄內心深處痛苦的一種方式。美麗端莊、精明幹練的團支書已經遠去,現在的楊雨妹成了一個病人,隻是別人難以覺察罷了。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相比團支書,病人楊雨妹與我更加接近,可謂同病相憐。她在精神上非常依賴我,藏在心裏的話隻肯對我說。當她消沉抑鬱的時候,我總有辦法將她喚醒,使她臉上綻放笑容。我們隻需交流一個眼神,就能把彼此的心思說透。她喜歡為我梳理頭發,纖細的手指一遍遍在我發間劃行。無須語言,萬千情愫就在細微的動作中溝通了。這樣的融洽,這樣的溫謦,即使夫妻之間也很少有。